“咚——哒——”木椎沉重掉落在地。

小沙弥瞬间腿软，却因脖子上的森冷不敢妄动，他举起双手，颤抖着声音求饶：“好汉……饶……饶命。”

仗着沈由看不见他的表情，小沙弥眼珠骨碌碌转悠，张口欲呼：“救——啊……额。”

小沙弥眼中的狡黠僵住，痛苦之色爬上面容。

他甫一开口，沈由便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察觉到手中之人还在挣扎，手指不断收紧。

“咳咳。”小沙弥脸色涨得通红，双手不住敲打禁锢在脖子上的大手，试图将其掰开。

沈由微微松开手，软剑抵在小沙弥颈侧，“回答我的问题，便不杀你，否则……”

得了喘息的机会，小沙弥不由得深深喘气，随即浑身僵住。就这一会子的功夫，脖子上有温热液体滑过，落入颈中。此人，是真的会杀人！

见他乖乖听话不再挣扎，沈由冷声道：“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紧张之下，小沙弥哪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他欲哭无泪，茫然问道：“什……什么？”

“别，别！”感受到剑锋逼近，小沙弥大脑飞速转动，苦着脸试探：“您是说……住持？”

沈由稍稍移开软剑，淡淡提醒，“他在何处与人交易，你可看清交易对象，我只要听你亲眼所见。”

小沙弥可算知道这无妄之灾如何得来，他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今晚他说什么也不会出门。

他不由得吞咽了两下，颤声回答：“的确是小僧亲眼所见，约摸七天前，”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忆，“我刚做完早课，师兄命我去后山挑水，我因为晨起犯困就在后山躺着歇了半晌，醒来时便听见一个声音道……”

“这次怎么这么少？”

那声音较为陌生，他敢肯定不是寺中的人，起初，他只以为是山下来取水的村民，没有放在心上，继续懒洋洋躺在草丛中。

紧接着，一个苍老的响起：“你在村中收购的消息传出，方圆数里的百姓都闻风而动，寺中许多僧众多还未斩断红尘，便心思浮躁起来。”

尽管那声音中带着些许着恼，与他往日的平静大相径庭。小沙弥还是一下就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毕竟早课上还曾带领他们一起诵经。

担心偷懒被发现，小沙弥心中一慌，愈发不敢起身，只得继续躺着，放缓呼吸不敢叫人发觉。

陌生声音的主人不客气道：“住持总不能一人独占好处，总该给他人留一点机会才是。”

住持冷哼一声，阴沉沉问道：“还要多久？”

那人轻“呵”一声，漫不经心回答，“快了，再有十来日，便不需要了。”

小沙弥呼吸一窒，结合他们的谈话，很快猜到住持定是私下里和这人达成交易，原以为能够独占好处，结果人家反悔了，两人这才产生矛盾。

他从草丛缝隙间悄悄看过去，只见住持背对他而站，一个陌生的汉子递给了住持一个钱袋。住持接过后在手中一掂量，很是沉甸甸。

两人走后，他才敢起身，盯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悄悄记下了那人的模样。那人的推车经过，有东西撒在路上，他跟上去悄悄捡起来，发现竟染是舂米后剩下的谷壳。

没想到无用的谷壳能够换来银钱，小沙弥心头一热。

再后来，他下山的时候有意打听，便听说陈家村有个人在收购谷壳，果真和那日听的一样。

这年岁，说不得哪天就有反贼打过来，人人都勒紧了裤腰带，恨不能一日只食一顿，就连山上的草根树根都有人去刨，莫说是用那不能吃的谷壳换钱，就是换一个糠团子，都有人趋之若鹜。

消息很快传开，可住持却禁止他们私自下山，自认为识破住持真面目的他，心中微微恼恨，白日里不敢轻举妄动，便趁着夜色偷偷舂米，私下积攒了大半袋子谷壳。

说到此处，小沙弥咬咬牙，再次求情：“您若是放了我，我愿意将我所有的钱财都给你，还有我攒的谷壳。”

沈由面无表情。

小沙弥垂下了头。

“在哪里？”沈由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沙弥激动抬头，一股脑将自己藏钱的地方都交代出来。

“若是你敢骗我……”沈由眼睛微微眯起，压低声音凑近小沙弥耳边威胁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绝不敢骗……额……”小沙弥一个激灵，慌忙解释。

倏然间，沈由一个手刀劈在他脖颈上，小沙弥两眼一翻向后倾倒。就在脑袋将要和地面亲密接触时，沈由拦在他背上，手一翻便将他提了起来。

姜羡鱼这才从门后走出来。

看了看被沈由小鸡仔似的抓在手中的小和尚，她抬眸道：“他说的倒不像是假话。”

沈由点头。生死当前，这小和尚应当不敢撒谎。

“他要怎么处理？”姜羡鱼扬起下巴指了指，“若是让人知道，难保不会打草惊蛇。”

沈由盯着她的眼睛，凉凉道：“世上只有一种人不会泄密。”

说完，他揪着小沙弥便往灶间走去。

姜羡鱼心中一顿，眼神复杂，但也没有出言阻止。

她知道，沈由说的是对的，今日所作之事，惊险万分，任谁泄露一点风声他们都将陷入万劫不复，姜羡鱼在心里这样想着。

然而，就在沈由踏入灶屋之时，她忽然转身看着他，“等等，兴许还有别的法子。”

沈由闻言，脚步一顿，但随即继续向屋中走去。

姜羡鱼心中着急，赶紧追上去。

刚到门口，却见沈由只是将小沙弥轻轻放在地上。

“冬日严寒，若是任由他在外面躺一宿，恐怕就真的再也开不了口了。”沈由难得耐心解释，将小沙弥放在靠近灶膛的位置，那里的余温较高。

说完，他转头看着她，眼带笑意。

明白过来方才是在戏耍她，姜羡鱼松了一口气，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由若无其事转头，伸手将小沙弥全身摸了个遍，翻出一个瘪瘪的荷包和鞋履中的几枚铜板。

姜羡鱼站在一旁揣手看着，知道他这是和她想到一处了。两人相视一眼，默契点头。

既然谷壳另有隐藏之处，姜羡鱼便决定无须在此地逗留。

和来时的艰难不同，这次她挂在沈由身上，几个呼吸间，便悄无声息跃出了香云寺外墙，夜色中，她的眼睛明亮如炽。

沈由将她放在树下，叮嘱道：“郡主在此处稍等我片刻。”一转身，对上她亮闪闪的崇拜眼神，他好似一瞬间被灼到，耳后有些发热。

他不自在咳了一声，二话不说，又翻身进了院墙。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淹没在夜色中，姜羡鱼这才叹息出声，她要是也有这般功夫就好了。

姜羡鱼小心躲在树后，还在猜测沈由为何突然要回去。过了良久，等到她腿都有些发麻，沈由才飞身出来。

沈由默不吭声，将搜刮来的钱财轻轻递到她怀中。

姜羡鱼这才发现，沈由对她的态度和软了些，心下一转，便猜出是何缘由，她傲娇地“哼”了一声，嘴角却不自觉翘了起来。

低头看清怀中的东西，姜羡鱼讶然，“你这是将整个寺庙都打劫了？”

沈由笑了笑，“那倒没有，不过是将那小沙弥邻近几个屋舍都洗劫了一通。”倒是没想到这几个小沙弥竟然还挺富有，不是说出家人都视钱财如无物的吗。

看穿沈由所想，姜羡鱼轻哼，解释道：“香云寺中的僧人与别处不同，他们不接受其他供奉，主要的的任务就是守护我母妃的长明灯，故王府每月会对他们有贴补。”

仔细琢磨一番，姜羡鱼对沈由由衷赞叹，“还是你想得周到。”想来那小沙弥一定不敢对主持说实话，如此，既保下了他的性命，又不至于打草惊蛇。

姜羡鱼满足收下怀中的“不义之财”，眉眼弯弯。正好绿染每日施粥需要大量钱财。

……

陈家村，陈二虎家。

姜羡鱼趴在墙头，静静盯着窗户上的剪影，衣襟不小心带落些许泥土，簌簌落在地上。

“什么人!”

忽然，院内传来一声警觉的呵斥。

姜羡鱼一惊，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沈由揽在手中远离方才的地方。

紧接着，墙后冒出了一个黑衣人，就站在方才她待着的地方。

姜羡鱼呼吸一窒，接着，她一阵后怕，方才，若是不是沈由眼疾手快，怕是她已经被发现了。

她缩在沈由身前，静静看着那人左右检视。

忽然，那人朝着他们藏身的巷子走来。

姜羡鱼紧紧盯着地上不断靠近的影子，一动不动。就在他将要靠近之时，沈由手中飞出一物，朝着对面之人面门射去，带起嗖地一声破空声。

那人侧身一闪，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地上的影子顿了顿，接着飞身朝她们的方向掠来。

沈由将她往后一推，一跃而上。

两人很快便缠斗一处。

沈由身法很是飘渺，却经常露出破绽，时不时身形一顿，在对方攻过来时，又能很快化险为夷。

沈由步步后退，对方一步步欺身向前。渐渐的两人便消失在他面前。

姜羡鱼待在原处，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衣料摩擦声在耳后响起，姜羡鱼颈后汗毛直竖。她倏然转身。

待看清来人，姜羡鱼长舒一口气。

接着，她皱起眉头，“如此一来，我们是否已经打草惊蛇？”

沈由却摇了摇头，伸手将她拉了起来，“那人并未起疑。”

姜羡鱼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诧异地挑了挑眉，怎么会？明明他们都交手了。

“我刚刚使用的是盗贼常用的身法，这陈二虎将收购一事宣扬得人尽皆知，定然时常引来盗贼光顾，我佯装不敌，对方也没有纠缠。”沈由耐心解释，随即，他话音一转，“若是不出所料，所谓收购一定只是个幌子，为了掩人耳目。只不过……”

沈由拧眉，他一时想不出对方为何要这样做。

倒是姜羡鱼，根据结果进行逆推，很快便猜出了对方的目的。

若是转移粮草的密道就在陈二虎家，那么一定离不开大量的人员走动。想到他家门前密密麻麻的脚印，姜羡鱼恍然大悟。

她揪住沈由的衣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