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谨不是没有怀疑过何正青。
她确实涉世不深,可不代表她是个蠢材。
莫名起火的仪器,上了秘钥的实验室大门,被毁得丁点不剩的资料芯片,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巧合。
可当白谨带着怀疑去医院见何正青,看见他正缓慢恢复的,形容可怖的烫伤的时候,忍不住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就算预料到了她那个时候会回去,她这个非亲非故的师妹能够解开秘钥,进实验室救人的概率又有多少呢?
用自己的性命去赌这一点点的概率,未免太过疯狂。
换位思考一下,起码白谨觉得自己不敢赌。
就算真的要赌,她也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拉近二人的关系,以确保这个概率无限接近于安全值。
没曾想,何正青就是这样一个疯狂的人。
她细想实验室起火前那段日子何正青的表现,竟是挑不出一点错来。
他埋头于实验之中,每日被数据折磨得欲生欲死,熬夜太多顶着个大黑眼圈长吁短叹,与白谨最多也就是一个休息时间谈论两句无足轻重的数据的关系。
不远也不近,不亲也不疏,像是毫不在意,令人放松警惕,可其实是某种有足够耐心蛰伏的,虎视眈眈的疯狂野兽。
白谨那天没解开秘钥进去,他必定会死在实验室的爆炸中,可她偏偏解开了,还进去了,留下了窃密一罪中最重要的证据。
刺目的白炽灯光打在白谨的脸上,她双手被特殊的手铐牢牢固定在座位,警政署的人隔着一层强化玻璃,正襟危坐,桌面上的蓝色光点一闪一闪,代表着录音录像的仪器正在运行。
面对盘问,白谨很是镇定,将来龙去脉陈述得有条不紊,一点也不像一个正在被审问的犯人。
“我们当然知道你那天是为了救人,控制救援机器人的Alpha也出面替你作了证。”讯问的人声音很冷,“但是他同样也说,你只用了两三分钟,就轻松解开了密钥。这样的技术,再多给你一些时间,想必做到不留痕迹也很轻易。”
入侵密钥,和不留下痕迹根本就是两种概念。
能够两三分钟就入侵密钥,是因为白谨并不用考虑后果,十分粗暴地冲开了数据通道。
但她没法解释,也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
“实验室的使用记录上,只有你的签名,但是根据实验室的监控,我们发现一半以上的时间是何正青在使用,有没有这回事?”
因为何正青对于白谨的题目了解很浅薄,没有办法更深入地帮忙,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做一些重复性极高的对照实验,自然使用仪器的时间比白谨长。
白谨很无奈,道:“有,但我已经解释过了,因为何正青在帮我……”
“谁能证明?”讯问人员打断了白谨的话,“整个第一实验室,是能证明何正青在帮你做实验,而不是你靠着技术篡改了实验记录的签名?”
没有人能证明。
白谨的脸惨白一片。
没过几天,白谨的案子就开了庭。
从逮捕到讯问,再到开庭,全程飞速进行,白谨的辩护人都没搞清楚情况,就被赶鸭子上架。
法庭上,OPBC的编辑作为证人出场,提供了何正青的论文率先提交的邮箱记录,和白谨威逼利诱他的证据。
何正青作为原告方,也提供了光脑中论文的编辑记录,时间上确实比白谨的早些。
因为实验室的严格保密机制,这些数据既不能进行拷贝,也不能进行拍摄,连白谨都只能选择在实验室完成论文。
除了一年以来,不断进行对照实验的何正青,没人可以这么熟练地重复出这些数据。
高高在上的法官询问白谨还有什么话想说的时候,白谨只是扭头看了一眼何正青。
这个经历过大火的男人,即便是进了最好的修复舱,身上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副作用。
他皮肤上密密麻麻都是细小的斑点和褶皱,肤色也暗沉,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上许多,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
他赌赢了。
白谨心想,愿赌服输,何况自己也没有完全一败涂地。
“我无话可说。”白谨看着法官,道,“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认下了这个罪名。”
一审,法官定锤宣判了白谨的罪名,有期徒刑四年零三个月,并且需要公开刊登道歉信,给予何正青若干赔偿。
二审之前,OPBC正式刊登了何正青的论文,在业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期间很多人有所疑惑,觉得何正青这样一个数十年也不曾有任何成果的人,怎么会突然写出这样的论文。
论文是不会公布原始数据的,想要求证,就只能自己复刻实验。
一时之间,整个星系大大小小,但凡有所疑惑的实验室,都开始复刻何正青论文上的实验,结果居然没有一个人可以复刻出来。
何正青在短时间内,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到万众瞩目的年度费里斯学术奖候选,再到学术造假的嫌疑人,过山车一般。
白谨在会见室见到颧骨突出,神色颓败的何正青的时候,并没有太惊讶,只淡淡说了一句:“你来得有些晚了,想必自己也重复了很多遍那个实验吧。”
何正青暗自咬了咬牙:“所有实验步骤我都重复过无数遍,根本不可能出错,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白谨笑了一声,两侧嘴角勾起,露出森白的牙齿:“你猜啊。”
何正青掀起眼皮看着白谨,脸色没变。
他的确如白谨所料,是个善于伪装蛰伏的人。但同时,白谨也意识到,他会顶不住压力,冒着阴谋败露的风险来这里找自己,意味着他也是一个十分在乎名誉的人。
既然在乎,那主动权就在她的手里。
“我记得你有个Omega。”何正青突然开口。
“你想威胁我?”白谨敛了笑容,眸色有些沉,“那就看看佘家会不会为了你一个外姓,而得罪言家了。”
二人对视半晌,终究不欢而散。
二审开庭,何正青签了谅解书,白谨判缓,意味着她在佩戴监视器的同时终于可以走出警政署,等待终审。
从二审庭离开的时候,言长柏隔着人群看着被压回去的白谨,用手势表示自己会在外头等她。
白谨看见了言长柏的手势,却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点头。
她知道自己等不到言长柏。
二审判决结束一个小时之后,白谨失踪了。
官方的说法是,她被看守在首都科学院的时候,杀害了四名实验人员和两名安保畏罪潜逃,被警政署列为了逃犯。
警政署为了抓捕白谨,派出了许多人,光守在言长柏家门口的就有三队,二十四小时监控。
白谨失踪一个月后,警政署有所松懈,言长柏按照白谨嘱咐的,去了首都政星,求见了云家家主云祯。
白谨失踪三个月的时候,云家总算查到了监禁白谨的实验室,派出当时还只是一个一级准尉的傅容安潜入搭救。
白谨被救出来的时候奄奄一息,云家的治疗仓治好了她身体表面的伤口,却治不好她被注射了过量的药剂而导致的信息素紊乱。
为了防止被警政署查到,云祯做主将人改名换姓送出了首都星系,送往了龙蛇混杂,因为落后而不易探查的边境星。
彼时的云琼还在军中底层历练,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