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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别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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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雨声停了,四野里静荡荡的。

蓦地“哐当——”一声撞击着洞壁,季千里混身力气被抽尽,颓然坐在地上。

匕首银光映着火光,映出他痛、恨不尽的眉眼。

他终于想到,在历了这许多事之后,在知晓他杀了上师之后,在亲眼看见他杀了许多人之后,在知晓他杀父弑母之后,在他背叛佛门、无家可归之后……这个人带给他最最深的那一点儿痛苦,竟仍然只是那时见他抱着那少年。

“怎么不动手?”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

越东风缓缓睁开眼。

他靠在洞壁,唇色苍白,墨色眼眸中印着蓬勃闪烁的火光。

季千里看鬼似的看着他,半晌道,“你怎么醒的?”

他似未醒透,嗓音有些沙哑,“我梦见那夜,你随我走了。”

刹那间,季千里仿佛被人狠扎了一刀,几乎甚未多想,捡起匕首,刺向他颈间!

匕尖在刺上肌肤之际又生生止住。

他垂眼看着他,“你为何不躲?”

越东风抬起眼,目光十分柔和,好似他不是要杀他,而只是替他理一理颈间衣裳,“你这般犹疑痛苦,杀了我若能令你快活一些,又有什么不可。”

季千里冷笑,“你以为我不敢?”

他轻叹一声,“不过是杀人,有什么不敢,你不敢,我教你。”

不待他反应过来,徒手握住刀尖,径朝脖颈抹去。

季千里下意识回拔,却被扯得上身不稳,跌伏在他身前。

那匕首何其锋利,二人角力处立时见血,他心一沉,只想夺回匕首,越东风却拽着刀身,好似那血与他并不相干,只淡淡望着他。

“松手!”

可这人不知何时恢复了这般多的力气,他再不能随意摆弄他了。

眼看匕首贴近,刀尖下脉搏微微跳动,血亦从刃下颈间冒出,不多时又染红了他的领口,季千里再不能忍耐,一瞬脱开匕首,扬手一巴掌甩去。

“啪——”地一声。

越东风脸颊微偏,苍白脸上浮起红痕。

他似有片刻错愕,便在这错愕中,季千里迅速夺回匕首,扔得远远的,他微微笑了笑,将他往身前一搂,“还从未有人打过我……你还是舍不得杀我,是不是?”

季千里挣脱不开,瞪着他,恶声道,“你想要我跟你一样,变成一个杀父弑母、心无善恶的魔头,我不会如你的愿。”

他想那时他不过提了越青天一句,这人便杀了上师,这下他总会杀了自己了。

他倒求之不得。

但越东风神色毫无变化,似乎此事不值一提。

季千里的目光化作一把刀子,要深深剖开他的心来看,“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杀他们时,他们可挣扎了么?求饶了么?他们怎么看着你?也想着若能让你快活一些,甘愿去死么?”

越东风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笑了笑。

“你想激我杀你,可我永不会杀你。你要知晓他们是否挣扎求饶,我告诉你便是。”他抬眼看着他,“嗯,他们不曾挣扎,也不曾求饶。”

他目光委实太过平静,那抹笑意更是刺眼,季千里竟是愣住,“……所以你便如了他们的愿,杀了他们?”

“咳、咳……”

越东风望着火堆,“是啊,我便如了他们的愿来着。”

说完他没再开口。

季千里本该为此舒坦几分,不知为何却反而如鲠在喉。

这般静了半晌,他意识到腰间的手已松开,从他身上爬起,走回洞口,复又背对着他抱膝坐下。

他静静望着外头,听着身后火烧木柴噼啪响动,心道,好端端的雨夜,他为何偏偏要醒过来呢?

天色微明,季千里被一阵响动惊醒,人已躺在枯草中,身前搭着晾起的外衣。

心中一动,起身走出洞外。

一阵疾风刮过,果实刷刷落下,那人影一晃,已将其接入衣中。

季千里朝树下走去,越东风回过头来,伸出手。

他手掌心托着粒完好的大柿子,底下还有道深深血痕未曾包扎,声音中却含着笑,“树尖上的。”

好似昨夜之事未曾发生,过去种种也都随风去了。

季千里绕道便走。

越东风挡在他身前,“去哪?”

这人大难不死,将将恢复,脸上还留着个巴掌印,却更显压迫气势。季千里无论左走、右走,如何绕过他,都只能被他拦住,冷冷看着他,“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我们扯平了。你让开。”

越东风勾起一抹笑,“可我救了你很多次。”

季千里皱起眉头,“我没求你来救我。”

他愈加不以为然,“那也是救。”

“我还给你。”

季千里伸手便摸怀中,却摸了个空,动作一顿,瞪向越东风掌心。

那把随了他数日的匕首在修长指间打了个转,“刀不是这样用的。”瞬间化作道银色箭影,淹没深瀑。

季千里瞪着他,他又将那柿子递来,“是完好的。”

见季千里仍不答话,他又道,“你真喜欢刀,我再送你一把好的。”

“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别挡我的路。”

季千里拂手,金红柿子坠落,绽开一朵红花。他不再看他,擦身便走。

“你这般恨我,”身后忽道,“是因我杀了几个人,还是别的什么?”

他脚下微一滞。

那声音道,“我告诉过你,我数不清了。”

季千里又向前。

“倘若我再告诉你,你师父不是我杀的呢?”

他猛地顿住步子。

越东风已到了他跟前。

季千里抬起眼,“……你说什么?”

“我说你师父不是我杀的。”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季千里恶狠狠瞪着他,“郝大人说,他一直在,在我房内并未外出,也无旁人进入……只有你,只有你!”

越东风十分不屑,“我从陆满归手里抢的你,这也叫没旁人进?”

季千里一塞。

“……可除了你,谁还敢杀他?!……你还杀过许多僧人,他看见你了,你就要杀他!”

他嘴上如此说,心中却一下便怀疑起来:真的是他?他不会不敢承认。也不屑对我不承认。

越东风道,“那些和尚是我杀的不假,多杀一个老和尚也不是大事,可若因此便让你恨我,这哑巴亏我可不吃。”

“……不是你,那是谁?是陆满归?”季千里忽地想到,“……陆满归?他就是宇文承都背后的高人?”

“高人?”

越东风似又想笑,却莫名顿了顿。

“你可知你阿姐,是自尽身亡。”

季千里身子一晃,被他扶住肩头,他一把打开,“不许你提我阿姐!”

“你不是想知道宇文承都背后的高人是谁?我猜他一定也找过机会提醒你,要当心此人。”

提醒……当心宇文承都……季千里不自禁顺着他的话去想,又一惊,“你,你什么意思?十一王爷怎么可能帮他?”

“那个王爷?嗯,我提醒过他,不过这两个人半斤八两,不是他。”

“不是他,那就是你!”

越东风淡笑一声。

“小师父,你是不是忘了,想跟你春风一度的是宇文承都,跟你度的是我。”

季千里嘴唇一抖。

“你先别生气,道理你明白,总之他就这点儿心思。先杀王子祯,后挑拨王壬,再除杨煌,离间他叔侄二人为小,乘杨煌一病不起之机、煽动皇帝下令要你回寺为大。他偷了你府中鬼面,想让你以为是我,是不是?不过是个棋子,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轻描淡写,季千里心中却翻江倒浪:这些话他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他不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有最后一句,脱口道,“谁的棋子?”

越东风看着他,“你阿姐的夫君。”

“你胡说!”他又高声道,“你还要说是温大哥?!温大哥与人为善,一个陌生人吃不饱,都是他帮忙施粥作词,他为何要杀王子祯?他是个读书人,又怎能杀了他?他人……人都不在了……你不能这么说他!”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不关你的事!”

越东风微冷笑,“你讲点儿道理,你不许我提你姐姐,还不许我提他?你在京城稍一打听,便该听说他们是怎么死的。温衡你或许不知,你姐姐虽是女子,但我想她性子应该并不软弱,是不是?遇父母受冤而死,弟妹生死未卜,她还怀有身孕,如何会自尽?”

季千里听他又提季月明,鼻尖一酸。

从家里出来他心神俱裂,游魂似的飘荡了许久,脑子是想着要去找阿姐,可那路他却不记得了……

他走啊走,走到了一片荒坟堆……

他听人说,圣旨还没传到温家,两口子已都自尽了……

这个人说得没错,季月明不是他,非但不软弱,反而坚决果敢,即便到了最后关头,她也一定会想法子证明清白、再救他这个不中用的弟弟,何况她还有孩子……

自尽……除非她心灰意冷……

而能令她心灰意冷之人……

他闭上眼。

越东风搂住他肩膀。

他几乎就要靠在上头了,最后一瞬又别开头,“你先说。”

越东风也不卖关子,只开口声音微轻,“你说温衡是个读书人,杀不了人,这是不假,可他有点儿脑子,大可借刀杀人。王子祯欺男霸女,又岂和吃不饱的人一样?杀他一可为民除害,二能挑拨王壬寻仇,三可让宇文承都沾手,这是一石三鸟之计。”

季千里咬牙,“就算王子祯该死,他为何挑拨王壬去害小世子,他和小世子有什么仇?”

“杨骅叔侄之事,你不知道?”

“什么事?”季千里瞪着他,“你要说就说,不说就算了。”

越东风笑一声,“不就是床上那点儿事。”

“你胡说!”季千里又怒道,“小世子是陛下的亲侄子,怎么可能会跟他……”

但他却忽然又想起,当日杨煌告诉他,男子之间亦有脏事。

当时他神态不堪,似有些苦涩……

还有那司马厚……说他叔侄罔顾人伦,不臣不子……

“他们家的事太长,改日再说罢。”越东风又道,“总之温衡多读了点儿圣贤书,画地为牢,逃不出君臣人伦,不敢怪杨骅,自然只有杨煌是祸水。”

“苏兄说宇文承都曾误以为他是我,那是温衡找你画了我的像,你胡说的是不是?你不知这些事,必是你爹娘不许人说给你,他真想要画,也不会没别的手段,为何要冒险来找你?是因画是个幌子,要你因此请杨煌出面才是真。宇文承都不敢招惹杨煌,但教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事,焉能不怀恨在心?这一计既是以王壬做棋除杨煌,更是要宇文承都深信他二人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安安心心落入他的棋盘。”

季千里嘴唇微动,忍着没说他胡说。

“他知道皇帝不会杀杨煌,不过他心病不好,皇帝病急乱投医,只能去求神拜佛。他顺势撺掇让你归寺,宇文承都一听说能和你共度一夜,还能因身败名裂恨极于我,自以为妙计。不过此人是个草包,他若当真把你带走,温衡头一个便会捅他一刀。你跟杨煌不同,在剃度之日出事,这一刀会要宇文承……不,宇文家的命。”

“……宇文家?他要害的是宇文家?他做这些……他和他们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朝花不堪重,晓月别旧宫。昨日春方去,今宵梦微寒。’你说温衡对陌生人尚且施粥作诗,那你猜他一边写朝花旧宫,一边看人流离失所,他梦里寒的是什么?”

季千里默然片刻,别开头,“我还是不信。王子祯是该死,宇文承都也该死,可他就没想过,他这样做会害我们家,会伤阿姐的心……”

越东风望着他,“你们家,才是他让宇文承都最初愿信他的凭据。”

“不可能!”季千里又瞪着他,“我们是他的家人,我爹和娘除了阻拦过他和阿姐的婚事,待他和亲生……”

“千里,他心里的旧宫不只一个。”

季千里怔住。

“你知他是个孤儿,那你知不知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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