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进监狱的第二天清早,丘玄生等人并窦东门来到监狱里探监。负责看牢门的衙役姓吴,就是那个被窦春草唤作太平的,昨天看门的说什么都不放行,只能等到今天。
有窦东门出面,吴太平立马放一行人进门,自己还很懂事地跑到屋外候着。丘玄生觉得很是不妥,望着跑远的吴太平说:“这人太没底线了,看监牢的人怎么能擅离职守?”
“要是她讲原则,我们几个还进不来呢。”戚红快步跑到关着戚献的牢门前放下饭盒,热情地说,“献姐,我们知道牢饭难吃,特意起个大早给你准备了早饭。”
“嗯,这都是我们做的,”丘玄生分得半盒,挪到另一边说,“苍秾小姐快起来,我们给你和献姐送吃的来了。”
倒在稻草堆上饿得浑身无力的苍秾被她叫醒,连滚带爬地冲到牢门边说:“太及时了,我昨天晚上就没吃饱,吃下去的那几口面还是逼着自己吃的。你们带了什么来?”
岑既白骄傲地说:“甲鲸城特供白切鸡。”
“一大早就这么丰盛啊,”苍秾欣喜若狂,打开饭盒却见里头空空如也,顿时心凉了半截,“鸡呢?”
“我们不会做这道菜,所以那只鸡白切了。”丘玄生诚实地说,“苍秾小姐别灰心,献姐那个盒子里有蛋挞。”
没有白切鸡,蛋挞也行。苍秾翘首以待,岑既白和戚红围在戚献的牢门前挡住视线,丘玄生只得等到戚献拿完食物再把饭盒端过来。苍秾兴奋地打开饭盒,里头只有东倒西歪几个鸡蛋,苍秾问:“蛋挞呢?这就几个水煮蛋。”
“本来是蛋塔的,是献姐把蛋塔弄塌了。”戚红从口袋里掏出个冒着热气的油纸袋,走过来塞到呆若木鸡的苍秾手里说,“吃几个我们早茶吃剩的叉烧包吧,总比没有好。”
“来探监就只带几个叉烧包,”苍秾气得直翻白眼,嫌弃道,“献姐真是倒霉,生你不如生叉烧。”
戚红不乐意,伸手要抢纸袋:“你吃不吃?”
眼下这情况没有挑剔的余地,苍秾赶紧抓起包子塞进嘴里。丘玄生蹲在牢门边剥鸡蛋,忽然对面牢房里传出一声怪叫,里头那人道:“好香……好香啊……”
丘玄生闻声望去,问:“那是谁?”
前天搬来的苍秾还没和邻居搞好关系,和丘玄生一样惊讶:“我也不知道,那个房间里原来有人吗?这人昨天一直没说话,还藏在草席底下,我都没发现。”
那人在草席底下扭来扭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丘玄生把剥好的蛋交给苍秾,问:“她也吃的难吃的牢饭吗?”
甲鲸城看似是个无法无天的地界,结果牢里的规矩却很是森严,像戚献这样的关系户进来都得吃牢饭,谁都不能幸免。苍秾点点头,丘玄生拿着她不要的水煮蛋走过去,蹲到牢门边问:“那个,我们这里有几个蛋,你要不要吃?”
那人裹着草席毛毛虫似的蛄蛹到牢门边,向丘玄生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这人藏在草席里太过奇怪,丘玄生把鸡蛋塞到对方手里,警惕地后退几步回到苍秾牢房门边。
有了食物充饥,戚献和苍秾都找回了些活力。戚献把吃的乱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问:“昨天神农庄那边情况如何,她们没为难家里吧?你们都来探监,小戚红怎么办?”
“献姐你安心,忆筠看着呢。”戚红倚着木栏说,“苍姁被搓澡阿姨弄了个半死,殷大娘顾不上我们家的事了。”
岑既白说:“不过神农庄那边态度很坚决,姑母倒是还好说话,只是殷大娘独听岑庄主的,非要我们交出戚彦。”
也不知她为什么要这么称呼苍姁。咽掉嘴里的包子,戚献暗自攥紧拳头说:“这次她们必得无功而返。”
戚红附和着点头,岑既白却不看气氛地说:“也不一定,神农庄上下一心其利断金,没有她们办不成的事的。”
戚红愤然问:“喂,你到底哪一边的?”
“我,我现在当然帮献姐啦。”岑既白讪笑两声,蹲下来说,“我猜过不了多久神农庄的人就会回去,殷大娘说岑庄主为这回的事心力交瘁,她们肯定要回去照顾庄主的。”
这话没能让戚献放心,她问:“你怎么知道?”
“我们去给姑……给苍姁送擦伤药的时候听来的。”毕竟岑星咏大约算是自己的母亲,岑既白的心情不太好,“她也是无意间谈起,说岑庄主的量越来越大了。”
牢里戚献和牢外戚红对视一眼,同时问:“什么?”
“药量,我是说药量。”岑既白赶忙解释,“或许她真的因为戚彦的事很难过,姑母说到这里的时候也很痛心。”
刚才饿疯了看见吃的就跑到门边,如今戚献已然吃饱,重新盘起腿坐好,问:“她会为我姐姐难过吗?”
这种事只有当事人知道,岑既白担心她对岑星咏印象不好,本想为岑星咏说几句好话,吴太平却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尖声通报道:“不好了,新进来的蒲扇客越狱了!”
她表情太吓人,戚红问:“谁是蒲扇客?”
“就是那个前几天在黄家食杂铺跟献姐打架的那个,原本还在外头关着等判决的,”吴太平抓住窦东门说,“小姐呀,我是帮你们开的门,谁知一下没看好,就……”
“让她跑了?”窦东门如临大敌,拉起岑既白说,“得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娘,你们几个快跟我出去。”
岑既白还想留一会儿,戚献摇头道:“你们走吧。”
戚红赶忙安慰:“窦城主明天下午就放你们回家,忆筠说要摆下酒宴为献姐洗去晦气,肯定会有很多好吃的。”
丘玄生隔着牢门握住苍秾的手,一脸庄重地嘱咐道:“苍秾小姐你要保重,千万别还没吃席就噎死了。”
啃包子的苍秾愣愣地放下手来,前来探监的四人飞速离开。吴太平心神不宁地坐在远处台阶上,估计是蒲扇客逃狱的事城主肯定会追责,被查出她给窦东门放行就不好了。
见她心情不好,戚献跟苍秾劝了她一堆乐观向上的话,她却总是呆呆的,可见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似乎是嫌两人太烦,吴太平没坐多久就走了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
牢房再度陷入寂静,苍秾只好继续以纸笔解闷,没事可干的戚献烦闷地靠着墙壁,说:“无聊死了,最烦坐牢。”
苍秾从牢门缝隙里把纸搓成团丢过去,提议道:“献姐,我给你几张纸,写写画画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那团纸滚到牢门口,戚献伸手捡起,苍秾又送过来一支笔。戚献学着苍秾的样子铺开稿纸,想了半天无从下笔,随口说:“昨天就看你在弄那些东西,你在写什么啊?”
“没什么啊,只是随便写点打发一下时间罢了。”苍秾居然还笑得出来,“以前我有点小病,不方便出门。我躲在自己房间里写字画画,就这样高高兴兴地过了十几年呢。”
“十几年?”戚献惊惧交加,打量着苍秾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苦命娃,十几年不让我出门,闷都闷死了。”
那个躲在草席下的人问:“那你如今的病好了吗?”
她一出声,苍秾和戚献都忍不住往那边看过去。这可是进来之后听她说的为数不多的话,苍秾答道:“当然啊。我本来以为一辈子都得半死不活地待在家里,谁知道前两年玄生——就是方才给你吃鸡蛋的那个人来我家把我治好了。”
躲在草席下那人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抬起身子挪到牢门旁边问:“十几年锁在家里,比你如今的日子如何?”
苍秾轻松地回答:“都挺好,得过且过嘛。”
戚献觉得稀奇:“十几年的病,就这样治好了?”
“我也觉得很神奇。”苍秾说着笑起来,放下手里的笔道,“说起来也奇怪,自打发现我得了这个病我娘到处给我找药,这么多年遍寻而不得,还不如主动上门的玄生。”
草席下那人说:“那是你娘没有找到我。”
“你?”戚献觉得诧异,挪到牢门边说笑般道,“她娘当然是遇不到你了,你可是被关在牢里呢。”
这话倒是没说错,此时世上压根没有苍秾这个人,就算苍姁现下在甲鲸城,也不会发神经跑进牢里来。那人坐直身子撇下草席,露出打结的头发和沾满泥灰的脸。她身上的衣裳看起来像是几十年前的款式,好几个补丁都遮不住漏洞。
这人看着狼狈,眼睛却异常亮。她好整以暇道:“我手里有一味药,能治人心三毒七苦,可疗人身奇病僻疾。大到老年痴呆,小至口干舌燥,就没有我的药治不好的。”
“真有这么厉害啊?”戚献问,“口渴也能治?”
听她说得这么玄妙,苍秾也竖起耳朵细听。这人继续吹嘘道:“这味药加了离恨天上灌愁海水,最治口渴。”
戚献当即伸手:“我好久没喝水了,你给我来一剂。”
那人诶一声,抓开破破烂烂的衣裳就开始找药。苍秾担忧道:“献姐你冷静啊,是药三分毒,万一有副作用呢?”
那人摆手说:“你不必杞人忧天,我的药俱以天然药草制成,无污染0添加没有农药残留,出现副作用直接退款。”
哪有这么神奇的东西,苍秾还是不信:“真的假的?”
从口袋里找出一粒,那人道:“不信我吃给你看。”
她将药丸往空中一抛,仰头接住咽了下去。见她如此自信,苍秾赶忙伸手讨要:“也给我一丸吧。”
本想说出去之后给她点好处,那人竟然钱也不收,扬手将药丸精准丢到苍秾手里,又转头给了戚献一颗。药丸裹在一张红纸内,纸上八个墨字:“孽海难渡,尘网罕逃。”
那药看着不过纽扣大,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淡淡香气。苍秾没用水就吞下去,顺口问:“这药叫什么名字?”
给药那人重新盖上草席,施施然道:“我这味药原本没有名字,吃的人多了,便得了个俗名叫做情丹。”
“禽蛋?”苍秾思忖,“我们刚吃的不就是禽蛋吗?”
“禽丹?禽丹……”刚服下丹药的戚献似有所感,突发奇想道,“为什么叫这种怪名字,不会有禽流感病毒吧?”
听她这么一说苍秾也有点怕,惶然摇头说:“不知道啊,”她捂住脑袋,说,“献姐,我感觉头有点晕。”
“我也是,”戚献歪倒在地上,迷迷瞪瞪地说,“我好像看到一个长着马脑袋的人,还有一个长着牛头的人……”
那岂不是牛头马面?苍秾刚想叫她清醒点,抬头一看对面盖草席那人早就自己昏睡过去。眼前仿佛有几千只虫子在飞,苍秾只觉得脑袋像铁一样沉,攥紧稿纸也昏了过去。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牢房里却静悄悄的,就像以前在据琴城时唯有苍秾的房间一样。屋里堆着银翘借给她的话本,苍秾也曾模仿着写一两个,大多是没写几行就搁置。
她认为这得从自己不能轻易出门说起,那些怪山秀水、剑门蜀道,都是没见过就写不出来的。至于缱绻风月、生死相许,说到底苍秾也不太懂,就更加编不出个首尾了。
如果苍姁在家,夜里睡觉之前苍姁会监督她喝药。那些药的来历尽皆非比寻常,要么是勇斗恶龙从巢穴里取得的,要么是叩访仙山与仙人对弈手谈赢来的,总之非常来之不易,为了她这怪病苍姁几乎把世上每一个地方都走遍了。
如果苍姁不在家,银翘和岑既白就来陪她聊天——多数时候是她听银翘和岑既白聊天,一起熬到很晚。银翘将一本书塞进苍秾的被子里,说:“这本书是我朋友推荐给我的,听说很有意思。我还没看过呢,先借给小姐你看吧。”
苍秾还没动手,岑既白就劈手抢过来,扯开上头的纸皮包装大声说:“竟然是《纯情庄主火辣辣》!银翘你居然看这种书,看我不告诉岑乌菱让她打死你。”
银翘急得伸手来抢,岑既白把书还给她,说:“开玩笑的啦,我才不告诉她呢。岑乌菱那种人,被火烧死最好。”
“这本书不是说庄主被火烧死……”碧果从窗外探头进来,“小庄主快回去睡觉吧,否则你姐姐又要打你了。”
听见岑乌菱的威名,岑既白只好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她像是有话要说,站起又坐下道:“苍秾,有件事告诉你。”
她鬼鬼祟祟地凑近,压低声音说:“明天府上要来一个游医,说是在辅州听说你的事迹,专门赶来治你的病。”
苍秾心头一惊,问:“什么?”
忘了今天话说得太多,刚问完话就吐出血来。银翘和岑既白吓得手忙脚乱,都想来扶住苍秾。苍秾脚下不稳往前一倒,摔下去的时候却没撞到地板,她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