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前面玩闹的孩子让让，撞到你们我可不管啊，那个孩子，小禾，赶紧让开。”

大杂院里房间多住的人多，人多了自然东西也多，从各家房门口开始就堆放着杂物，住的时间越久杂物又多，舍不得扔掉后便堆积在门口，原本狭小的空间越发逼仄。

天还下着小雪，地面薄薄一层白，路面又湿又滑，推着三轮车的男人家住在最里面，一路吆喝着让路人让开，几个孩子围着不知道在玩什么，他喊了一嗓子，注意到人群里眉心带红痣的人，便喊：“小禾，你快点让他们让开。”

小禾就是黎臻，他们来庇护之地已经五年，如今十岁的黎臻身量抽条不少，容貌出落的越发耀眼，唇红齿白，在这片鱼龙混杂的地方小有名声。

又因为黎臻脾气好，总是笑吟吟的，所以大家格外喜欢她，有好吃的也会偷偷给她一份。这不，推车的马老七就住在黎臻隔壁，瞧见他车里是米面粮油，黎臻眼前一亮。

“马伯伯，今日发工钱了啊？”

“发了发了，你兄长也发了，他没回来的话估摸着是买东西去了。”

孩子们让开，马老七推车过去，在雪地上留下一条车辙印。黎臻把地上的雪貂抱起来揣进斜跨布兜子里，直接往外面跑。

“哎，小禾，你不和我们玩啦？”

“不了，我要去找哥哥！”

这地方有个名字，叫阳城，乃是五大世家合力打造的庇护之地，天底下的庇护之地总共有十座，都有五大世家派人守护。当然，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些，所以宿星他们到来阳城之后就得想讨饭的法子。

廖大夫是最快挣钱的，因为他是大夫，在这里简直就是如鱼得水。牧野也不错，他生了一把子力气，人又年轻俊俏，在当地书肆里找了个看店的活计，月例一般，但只要他能帮忙卖出去书籍，便可有提成，所以有时候也挣的不少。

小聋子和廖大夫混饭，最后只剩下宿星与黎臻没着落了。

那时候年幼的黎臻看懂宿星的窘迫，她知道他们没钱马上就要流落街头了，于是将自己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当年从黎家带出来的行头，衣服估摸着不值钱，但白玉冠是好东西，黎臻往宿星手心里塞，软乎乎道：“宿星哥哥，你把这个卖了养我吧。”

小孩人不大心思倒多，怕宿星没钱就不要她了。

宿星哼了哼，“赶紧放好不许弄丢，再说，我养不起你还是怎么样，不用操心，吃你的糖葫芦。”

后来宿星就开始各处打零工，刚开始他们见宿星年纪小不信任，所以处处碰壁，后来宿星帮忙搬了一次大米之后，就得了酒楼帮工的活，什么重活累活都给他做，他天生神力，一个人顶三个成年汉子。

就这样，他们在城里落了脚，找了最便宜的大杂院住着。廖大夫在一个医馆里坐镇，来回不方便，索性直接住在医馆还能省钱，牧野则是和他们一起，三个人租了一间房，即便如此，一个月也得二十个铜板。

牧野说住宿的钱他拿，但沉默不语的宿星挣钱之后默默给了房租，牧野也不和他争论，将钱拿去给黎臻买新衣服和吃食，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下去。

城里和天下大乱之前没什么两样，外面有五大世家设的大阵，寻常妖孽鬼怪进不得，城门处又有重兵把守，这里简直就是乱世里的世外桃源。

除了日子紧巴一些，没什么不好。

黎臻跑的飞快，她照旧做男子打扮，如今她已经可以自己梳头了，简单发鬓，干净的青衫，瞧着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

七拐八拐的跑出了大杂院，迎面进来一个身材高挑之人。

“哥哥！”

来人身量已经快和成年人差不多了，但脸上还稍显青涩，长开的眉眼越发清隽，一身玄色短打，单薄的肩膀上落了薄雪，洗的发白的袖口下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拎着几个油纸包。

“跑什么？”他微微蹙眉。下雪天地上湿滑，饶是黎臻万般小心，但还是激动之下没留意到脚下，直接摔了个屁股墩。

宿星双手抱胸，挑眉看小孩。

“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小时候也摔跤，那时候黎臻娇气的不得了，摔痛了眼圈就通红看着可怜巴巴，现在她哎呦一声，缓了一会自己爬起来，还能对着宿星笑出来。

以前娇气的黎家小少主，现在完全长大了。

“拿着吧。”宿星把分量轻松油纸包递给她，自己拎着沉重的布兜子。

“哥哥，是什么呀，是烤鸭吗？”

之前城里吃食不太多，几年过去，早就恢复往日繁华，城里养家禽的不少，烤鸭烧鸡等肉食特别送欢迎，不过，价格也贵上一些。上次吃烤鸭还是除夕夜廖大夫带过来的，黎臻念念不忘，每天晚上都要咂咂嘴。

宿星被小孩扰的烦了，便说等领了月例给她买。果然！黎臻闻到烤鸭的香味，高兴的眉眼弯弯，直接扑到宿星的身上，搂着他胳膊撒娇。

“哥哥最好了！最喜欢哥哥！”

宿星嘴角都快要压不住了，还装作凶巴巴。“下次就在家等我回来，不许乱跑。”

“知道啦，我实在是太想见哥哥了！”

“也不知道你同谁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油嘴滑舌。”

等俩人往大杂院里走，不少人同他们打招呼，一部分夸宿星能干，还有一部分夸黎臻长的好，漂亮精致像是女娃娃。

宿星侧目看向搂着自己胳膊的小孩，黎臻有点心慌不敢抬头看。

“不就白了点，哪里精致了？”大抵是照顾小崽子长大，见多了小崽子烦人时候，没觉得小孩有多好看。

黎臻摸了摸鼻子，不敢吭声。

回家之后宿星让黎臻先吃，他换下脏衣服要去洗，黎臻连忙道：“哥哥，我帮你洗衣服吧。”

“你洗衣服？”宿星没好气的拎起自己裤子，指着膝盖处的补丁道：“来来，看看这是谁的杰作？”

黎臻缩了缩脖子，嘴巴嘟囔道：“我就是想帮忙干净嘛。”

这些年都是宿星给她洗衣服，黎臻长大之后也想替他分担，便悄悄拿着俩人的脏衣服去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也学着那些人，找了个棒槌捶打衣服，想着一定要洗的干干净净，捶打的时间长了一点——然后裤子就漏了个洞。

当时她小心翼翼的解释，宿星冷笑。

“怎么？我还得谢谢你没把别的地方捶出洞？”

膝盖处还能补丁，要是屁股漏了，他再节俭也没脸穿出去。

“行了，你先趁热吃，给牧野留一半就行。”说完宿星就出去洗衣服去了。

刚入冬，井水还能用，不过大杂院里只有一口井得排队。宿星等了一会打完两桶水后要提走，瞧见排在后面是个年岁大的婆子，他又默默的帮忙打满了水。

“谢谢小百生啊。”

用的都是假名，黎臻叫禾至春，原本宿星想叫百生的，但大家都以为他们是亲兄弟，以为他叫禾百生。反正都是假名，宿星不甚在意，点点头提桶走了。

直接用凉水洗衣服，手刚放进水里就冻的通红，但没办法，木柴也要钱的，且因为城外不安全木柴格外贵，除了日常做饭之外，他舍不得用。

洗好之后宿星收着力道拧干衣服，挂在门口绳子上时甚至都不滴水了。开门进去，却瞧见桌旁坐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哥哥，你回来了。”黎臻乖巧的坐在那，旁边是长大的雪貂，黎臻给起了名字叫小雪，表情和她如出一辙，齐齐朝门口看过来。

“怎么没吃？”宿星把木盆放在角落里，水桶里还有一桶清水，留着晚上洗漱用，盖好盖子后走到桌边，见油纸包甚至都没有打开过。

“不想吃？”

“不是，”黎臻抬头看他，“哥哥，我想等你回来一起吃。”

雪貂通人性似的跟着点头，宿星哦了一声，坐下打开油纸包，撕下半只烤鸭，把肉多的鸭腿和鸭翅给她，自己吃干巴巴的鸭骨架。

“叽叽~”雪貂叫了两声，宿星撕了一块鸭胸脯肉，雪貂满意了。

“骨头留着给大黄吃。”

大黄闲不住，大杂院里孩子多不方便它在，因此牧野上工时候将大黄带走，晚上再带回来。

夜深人静时，牧野才披星戴月赶回家，烤鸭他只吃了一口就包好。“明日热热给阿臻吃。”

屋里两张床，牧野睡一张，宿星和黎臻则是挤在一起。以前不觉得，现在俩人都长大了，不免觉得有点拥挤。牧野看在眼里，翌日起来和宿星说道：“铺子里有地方，我打算在那睡，也免得来回走折腾，这样以来，你和阿臻睡觉也宽敞。”

之前他也能在铺子睡，但如果那样宿星不会让他付房租，牧野陪到现在，宿星完全能挣钱养活他们俩，如此牧野能放心离开。

宿星哦了一声，低着脑袋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好像并不因为牧野要离开而牵动心情。但认识了这么多年，牧野知道小少年只是表面冷酷罢了，他拍了拍宿星的后背，留下一个钱袋子。

“我不要。”宿星坚定的将钱袋子还回去。

牧野笑了：“我也没说给你的，是留给阿臻的，不止是你弟弟，也是我弟弟啊。”

白日里宿星出去做工，黎臻自己在家，就和大杂院里的小孩们一起玩。晌午时候有个身体丰腴的女人扭胯进来，捂着皱着眉头。

“怎么住的这么乱这么臭啊。”

小孩们一窝蜂的跑了，砰砰关上房门，黎臻住在最里面跑的慢了些，便听见女人喊道：“今天晚上房租必须都交上来！我告诉你们啊，每间房要多叫十文钱！”

黎臻关上门时还能听见房东在大喊大叫，因为有人不同意加钱，房东半点不客气：“爱住不住，不住就滚！”

晚上宿星得知涨价的消息皱了皱眉。

“哥哥，我们的钱是不是不够了？”

“够用，放心。”

话是这样说，可黎臻知道他一夜都没合眼。

翌日等宿星去上工后，黎臻背着她的布兜子，把雪貂放在里面，拍了拍道：“走，我们去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