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羡一进驱妖司大门，就被里面乌烟瘴气的景象给吓到了。他刚任巡直不久，就碰上了妖怪挖心一案。又正值王后寿宴，上头下令限期五日内破案。驱妖司本就是虚设，只因当年先先先皇不知从何处听闻北方有一处青丘之地，长有一种九尾妖兽，食其血肉能得长生。

于是，当堂设立缉妖司，广招能人异士为他猎得此兽，愿封其为国师，并许一国之富与其共享。国中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平头百姓，无不跃跃欲试。最后，巡猎未成，百姓经此一番折腾，苦不堪言。先先先皇心结所致，抱憾而终。自此，缉妖司门庭冷落。

先先皇在世时，改了名——成了驱妖司。在皇城里待着，一年到头也没见过几只妖怪。渐渐的，能人异士纷纷离去，只留下了一群草包。

近日妖怪挖心案闹得人心惶惶，少女接二连三失踪。为了尽快破案，这群人逢人就抓，驱妖司马上就快变成收容所了。有外邦人，异族胡姬，还有人抓了几只毛色花白的大狸猫的，说是在案发现场见过……

看来看去，杨羡还是觉得自己带回的这两位靠谱些！

他将人引入茶室，隔绝了外面的乌烟瘴气。茶室不大，四面围拢，有一扇窗户虚掩着，隐隐还能听到堂外的熙攘声。单看内部陈设，古朴典雅，还有红木的茶台，和一盏金色镂空的香炉——

凤玦微微一愣，不愧是第一富甲之国，连牢房都如此气派！？

白怀却没有他如此心境，只想着尽早脱身。

杨羡往桌前一坐，神情严肃，似是要审对方。凤玦见状，也跟着在他对面坐下，还朝他笑了笑。这幅样子不像是阶下囚，倒像是来做客的。

杨羡神情微恙，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凤玦拿起桌上的茶碗，独酌了一小杯，道：“四处游玩的闲人。”

见他神情泰然，杨羡微微扬起了下颚：“酒楼的伙计说你，你们之中有人是妖……可有此事？”

“大人难道看不出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凤玦说得一脸真诚。

杨羡嘴角抽了抽，这样貌算普通的话，他自己岂不是……想到这儿，杨羡又没忍住端详起了凤玦，初见只觉他应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风流成性的浪荡模样。眼下细看，他不言语时，竟有种大隐隐于市的仙人做派。

他不由地端直了身子，又问：“既然不是妖，有何证明？”

凤玦随手一指，指尖落在了还在燃着的香炉上：“闻了这么久，你可见我们有何变化。”

杨羡一愣，“你认得此物？”

“闻香变，特制的一种让妖物显形的香料。”凤玦朝他淡淡一笑，“青州杨家独门秘方，我猜……你是青州杨家人？”

仙门百家，知道青州杨家的却寥寥无几。杨家以制香闻名，仙法道术上的造诣游离于百家之外，这也是为何杨羡愿意待在驱妖司的原因之一。

“阁下竟知道这些，想必亦是仙门中人。”杨羡斟酌再三，起身向凤玦行了一仙礼，以表诚意。“杨某有个不情之请。”

论资历辈分，杨羡该称呼凤玦一声师叔祖。毕竟凤玦的二师兄就是出自当年的青州杨家，只可惜天妒英才，没能活过二十岁……凤玦与他，也不过匆匆几面之缘。

正因这几面之缘，凤玦才知道了青州杨家。

“我一介散人，怕是帮不了你。”

他心中多少猜到些对方的想法，但眼下他也是泥菩萨过河——没半点修为灵力。

杨羡以为他是推托之词，还想再争取一番。没曾想，凤玦话锋一转，悠悠道：“况且我三日后要成亲，怕是不能久待。不然一会儿，我家夫人就该着急了。”

成，成亲？！杨羡愕然地瞪大了双眼，倒真是让他给碰上了！

“那这事，还非要让仙师去做不可了。”

杨羡所说之事，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很简单。

难就难在，潇令未必会配合。简单在，不过是走个过场，谁去都一样。于是，凤玦将目光投向了两耳不闻的白怀身上。白怀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谦逊有礼地拒绝了。

理由是，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女孩子。

那还有谁？

阿温。那小家伙就是看着凶狠，稍稍捣饰一下，应该可以蒙混过去。

凤玦不怀好意地一笑：“那就把你身后的小家伙借我用用。”

白怀冷眼：“……”

此时，尚不知情的阿温正仰面躺在茶室的房檐上晒着太阳。

与他相隔不远，就是刑府衙门。

在牢房里待了一整夜的阿瑶有些憋不住了。除了一日三餐送饭的狱卒，她再没见过其他人。闲谈时，曾听他随口提到过金都好像出现了什么专挖人心的妖怪。尤其是偏爱些未出阁的少女，吓得家中有女的百姓终日惶恐不安。

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关键——城里有妖怪。

阿瑶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趁着狱卒又来送午饭的功夫，她已经刺探好了军情。双手扒住牢门，小声嚷嚷道：“大哥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被这么甜的小妹妹叫大哥哥，狱卒心里乐开了花。竟真把耳朵凑了过去。阿瑶人畜无害地甜甜一笑，道：“听说城中有挖人心的妖怪。正好呢，我可以除妖。”

“啊？”狱卒发出一声惊讶，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十分的疑惑，“就你一个小姑娘？！”

“没错。”阿瑶还想解释两句，却见狱卒摇着脑袋走开了。

“连驱妖司都办不成的案子。你个小姑娘，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

阿瑶咬咬牙，攥紧了粉色的小拳头：“怎么还以貌取人呢。”

若真用了法术，区区一个破牢房岂能困住她！

可当她一扭头，就对上了十几双可怜无辜的大眼睛。那群少女，昨夜她都问过，几乎都是平白无故被抓进来的。

阿瑶凤眼一眯，颇为神秘地笑了笑：“我知道各位和我一样都很想出去，但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

声音虽不大，却如天籁般飘进少女们的心里。一瞬间，阿瑶娇小的身躯，在众人眼中立刻变得高大伟岸了起来。

素素与她离得最近，方才阿瑶同狱卒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她朝阿瑶投来诧异的目光：“你真会捉妖？”

阿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素素拉到了墙边。素素比她高了半个多头，为了能说悄悄话，她只能踮起脚尖勉强够到对方的耳廓：“我是骗他的，其实我根本不会捉妖。”

素素愣了一下，旋即问道：“那你要如何带我们出去？”

阿瑶叹了口气，摇头：“暂时还不知道……”

她以为素素会生气，被人骗了。

没想到素素不仅没生气，反而安慰起了她：“总能想到办法的。”

被人安慰，还是头一次。阿瑶顿时开怀了许多。她没有家人，要是能有一个像素素这样的姐姐，也挺好。正想得出神，牢外忽然传出狱卒惊慌的声音。

“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伴随而来的是一道耀眼的金紫光，以及狱卒倒地时的闷响。光芒渐渐淡去，紫色的人影飘然而至。

阿瑶觉得那金光中的身影有那么一丝丝熟悉，待光芒散去，不由地皱了皱眉。——怎么是他？！

牢里的姑娘们可没见过这般出场的人物，个个惊慌失措。有几个胆小的，甚至直接当场吓晕了过去。唯独素素，神情淡定地站在阿瑶身边。

阿瑶有些不乐意了：“你怎么来了？是阿婆告诉你的？”

潇令神情冷漠，瞪了那群姑娘一眼，牢房里顷刻间鸦雀无声。

“小小的牢笼，又怎会困得住你。为何不走？”

阿瑶偏头看了眼素素，又看向那群无辜的少女，眼中不经意间露出一丝悲悯。

“我想带她们一起出去。”

原先他不明白阿瑶的用意。一介冥主，为何非要管凡人之事。如今看到阿瑶这个神似的眼神，不免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潇令垂眸看了她许久，“你觉得她们可怜？”

阿瑶的回答却出乎潇令的意料。

“她们并非可怜，而是无辜。若今日被困这里的是阿瑶，阿兄可愿救阿瑶出去？”

一旁默默听着的素素，在听到“阿兄”两字时，眉头飞快地挑了一下。

潇令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似乎荡开了层层涟漪。他那双本就好看的桃花眼此刻从眼角到眉心，晕开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以前见面，阿瑶不是喊他魔头，就是叫他疯子。今日，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头一遭！

潇令伸手摸了摸阿瑶的脑袋，声音一下子温柔了下来：“怎会不愿。”

说完，长袖一挥，耀眼的紫金光一闪，众人便都消失在了牢房里。

转眼间，已经来到了郊外的小树林。

少女们惶恐不安，三个两个抱做一团。那眼神分明想看，又不敢看。阿瑶自然知道眼前这张脸妖孽到何种程度，不免替见过他的这群少女捏了把汗。

“没事了，你们都快回家吧。”阿瑶扶了把素素，朝那群姑娘们说道。

潇令弄了弄衣摆，冷眼旁观。见那群姑娘还待在原地，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寒冬腊月里飘出来的，还带着杀气：“还不走？”

吓得那群少女脚都没站稳，一个个踉跄着就逃走了。

“干嘛要吓唬她们。”

阿瑶瞪了他一眼，潇令却一脸戏谑地耸了耸肩。素素一直就这么站着，也不说话，亦没有要回家的意思。阿瑶转头问她：“素素，你不回家吗？”

素素垂了头，声音喑哑：“我是个孤儿，无处可去。”

短短一句话，勾起了阿瑶沉痛的童年记忆。她很清楚，办完了这件事，她是要回去的。可素素是凡人，终究不能一直与她同行。与其那个时候难舍难分，不如快刀斩乱麻……

她粉唇微启，潇令却抢先了一步。“你是想跟着我们？”

素素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怕潇令，见他如此问，也只管应了声“是。”

“不怕我们是妖怪？”潇令又问。

“阿瑶这么善良，怎么可能是妖怪。就算是妖怪，那也是只善良的妖怪。至于你——”素素说着，声音顿了顿。“不也放了那群姑娘。”

潇令很是钦佩这姑娘的勇气。但令他最为好奇的是，她是怎么和那群柔弱的少女关在一起的？

阿瑶神情有些为难：“但你也看到了，我们并非凡人……”

“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素素说道，“在外四处流浪时，我认了好几个师父，学了些防身术，或许也能帮到你们。”

阿瑶看向了潇令，她不忍心拒绝对方。但潇令不同，只要他看不惯的，他的嘴巴就会比淬了毒的刀子还要毒。这点，阿瑶是领教过的。

“那就留下。”

潇令面无表情地说完，目光停在了阿瑶脸上。

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阿瑶挤了挤眼，就差把“你没吃错药吧”写在脸上。

说起来，她还没来得及问潇令。这一世，怎么过的这么快？

当初是她亲手将潇令的一缕残魂投入这忘川之中，还在三生石上刻下了二人的名字。许的那可是三生三世的姻缘！她也偷偷去阎王那儿查过生死簿，冷凌霜可是寿终正寝的命格……

是哪里出了岔子？

但碍于素素跟着，阿瑶将一肚子想问的话都先咽了回去。

＊

潇令带着二人四处闲逛，逛着逛着就回到了酒楼。一进门，店小二便一眼认出了他。中午那会儿，驱妖司抓人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这人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到处瞎逛——

窝在柜台后面的店家拨弄着手中的算盘，手边还摆着几件看上去格格不入的破铜烂铁。一见有客人进来，立刻眼神示意店小二去招呼。

小二脸色凝重，跑过去朝店家低语了几句。店家听完，马上也跟着变了脸。看着潇令在他面前停下，声音都不住地开始结巴：“客官，您这是要吃饭呢……”

见他如此大反应，潇令心中生疑：“你在怕什么。”

店家手指一抖：“……呃，小店这会儿要，要打烊了，不如您再换一家……”

身后的阿瑶皱了皱眉。——第一次见有生意不做往外赶的？

潇令一眼就瞧出了那店小二是中午招待他们的那位，大袖一挥扼住了店小二的衣领。店小二脚步不稳，被拽了个趔趄。还未站定，就听对方语气阴冷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