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句话是三百年前，他刺下去那剑之前说的，潇令也许还会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遇到了可以与他相守一生的人。
但，如今听来，甚觉刺耳。
“你说这话，哄哄那些小姑娘还行。对本座，还是免了吧。”潇令说完，转身离去。
单薄的背影在夜色里显得异常萧条。
有那么一瞬间，凤玦恍惚了。
在潇令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分明看见了——那隐隐发红的眼角旁，对方极力压制着点点的泪花。不过刹那，又变回了那个令人讨厌的大魔头。
凤玦快步追了上去，依旧没皮没臊地说了句，“小姑娘哪有你漂亮。”
话音刚落，一击重拳深深落在了他的脸上。
“啊——”
*
酒楼外，阿瑶和薛素安安静静地守在门前。阿瑶无聊地捧着脸发呆，薛素则倚着门框昏昏欲睡。见潇令回来，阿瑶有些激动地跑上前去，瞧见他身后默默跟着的凤玦，脚步突然放慢了下来。
“我说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她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偷瞄他身后的凤玦。凤玦扯了扯嘴角，显然是拉扯到了伤口，只好朝她招了招手，以示友好。
阿瑶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半张脸好像有点浮肿，隐隐发青。
这是被人打了？
潇令一脸神情淡漠地看着她。
“怎么不进去？”
阿瑶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和素素……都没钱。”
然后，期待似的眼神看向了阔气十足的潇令。潇令淡淡地一摆手，掏了把空气出来：“冥币你要吗？”
“……”阿瑶简直要被气炸了。
她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东西。
这时，刚被揍过还没长记性的凤玦站了出来。
“我有钱啊。”
一句话，登时吸引了所有目光。
阿瑶看着他。
对方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质地柔软的单衣。连发饰和腰带都没有。除了那张长得像富甲一方的脸蛋，哪里像有钱人的样子？
潇令双手环胸，一脸不信。
“不偷不抢，我倒要看看你哪儿来的银子。”
凤玦卖了个关子，没说钱的事。直接进了酒楼。酒楼掌柜一看又是这几位，吓得双腿发软。硬是半天才敢怯懦懦地开口：“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不是我去报的信……”
一听这话，凤玦大意明白了。原来那天突然到来的驱妖司，是他们店里去通风报的信。
他唇角微勾，眼中尽是笑意。
这一下，可吓到了店家。他差一点咬到舌头，话也说不清了，越描越黑。
凤玦也没想到，他的笑容会吓到别人，微微有些诧异。三界之中，被他笑容迷倒的也不在少数，怎么单单他会这么害怕？
“你怕我作甚，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本是随口一说，谁知店家当即像是吓晕了过去。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除了潇令。潇令悄悄掐灭指尖的星火，小声嘀咕了句，“麻烦。”
店家一晕，凤玦想要趁机亮出驱妖司令牌的机会就没了。
他思忖了片刻，还是从袖口中取出了那块铜牌：“这牌子，应该值不少钱。”
“……”
几人最后还是顺利地住进了后院。
店家拿着那块驱妖司的令牌，唯唯诺诺地一直在点头哈腰。原本的害怕顷刻间变为了恭敬。只因凤玦一句，“驱妖司的杨大人，那是我师侄。”
话糙理不糙。——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阿瑶和素素一间，潇令单独一间。至于凤玦，他自然是分到了最好的房间。四个人里，三个人都不用睡觉。阿瑶趁素素睡着，悄悄出了房门，到院子里散步。
正巧碰到凤玦独自坐在院子的石椅上，像是在同什么人讲话。
她慢慢靠近，没发现有人。
低头一看，石桌上盘着一条鳞片光滑的小青蛇。小青蛇正吐着信子，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阿瑶姑娘。”
凤玦唤了她一声，阿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打扰到你了吧。”
“怎会。阿瑶姑娘怎么还不去休息？”
阿瑶微微一愣，她以为对方早已知晓了她的身份。如今看来，她察觉到对方没了修为，是真的。
“我还不困。”阿瑶说着，眸光转向了那条小青蛇。“这是你的灵宠吗？”
小青蛇浑身光溜溜的，微微耷拉着的小脑袋摆了摆，又垂下。阿瑶情不自禁地弯腰，慢慢凑近。小青蛇忽然猛地往前一窜，粉嫩的蛇信子吓了阿瑶一大跳。
凤玦见状，轻轻点了几下石桌。
小青蛇立刻缩回身子，盘作一圈蚊香，只留的一个小脑袋。它翠绿色的宝石眼瞳打量着阿瑶，嗅到了她身上不同于人族的气味。
“我叫朱璃。”
在银色的月光下，阿瑶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形曼妙的少女。月光照在蛇妖苍白如纸的脸上，她的唇几乎毫无血色。
阿瑶点点头，“我叫阿瑶，你看上去好虚弱啊。”
朱璃道，“我没事。等我找到了女娲石，就可以恢复的。”
“女娲石？”阿瑶想了想，“听说女娲娘娘补天时，的确有几颗不慎落到了凡间。”
“你知道在哪儿吗？”朱璃双眸闪着亮光，盯着阿瑶有些不自在。
“那么远古的东西，说不定早就丢了。”凤玦抬眸，看了眼远处房檐上倒挂着灯笼。
今夜无风，但那灯笼却像是被什么碰到似的摇晃了几下。
蛇妖眸色立刻黯淡了下去，小小的身躯都在颤抖。
不知为何，阿瑶很喜欢这条小青蛇。她不忍心见她难过，轻声道：“我听孟婆……婆说过，青丘好像就有一颗。”
“青丘？！”蛇妖的虚影明显晃动了一下，像是兴奋，又像是不敢置信。
阿瑶本是随口一说，生怕对方当了真。但朱璃明显没了气力，虚影消散，又变回了那条小青蛇。阿瑶只好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一旁的凤珏有些分了神，今日阿令的神情他还历历在目，总觉得自己应该忘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
阿瑶抱着小青蛇回了屋子。她觉得把小蛇妖和一个修仙之人放在一起实在不算安全，更何况男女有别。凤玦自然不会反对，这烫伤山芋还是阿令丢给他的，如今倒也乐个清闲。
屋子里点了蜡烛，这会儿已经快烧完了。
阿瑶将小青蛇放在自己的床榻边上。她动作极轻，生怕吵到素素。素素的被子紧裹着，连头都没露出来。以为是对方怕冷，阿瑶将被子往里面推了推。
这一推，阿瑶整个人都呆住了。
人不在！
被子里面是凉的，很明显，根本就没人睡过。
素素去哪儿？该不会是被妖怪抓走了吧……阿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院子和这儿的房间离得不远，她和凤玦不可能毫无察觉。而且旁边就是大魔头的房间，纵使他们没有注意到，潇令总不可能……
想到这儿，阿瑶抱起小青蛇夺门而出。
她来到潇令门前，轻轻敲了几下。
没人应声。她便又敲了几下，确定屋里没人后，她又来到了凤玦门前。
屋子里亮着灯，凤玦颀长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此时的凤玦，盘腿而坐，正准备调息。没了修为，很快他便昏昏欲睡。就在这时，阿瑶破门而入。
神情急切地看向他：“凤大哥，素素和大魔……”
映入眼帘的不是凤玦那张温和宁静的脸，而是潇令被人吵到后的不耐烦。
“没人教你，要学会敲门嘛。”
阿瑶瞳孔地震，“你们，你怎么会在这儿？”
显然这话，她问的有点多余。潇令也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一旁昏昏欲睡的凤玦被她惊醒，睡眼惺忪地望向二人。他坐在太师椅上，撑着脑袋的手缓缓移开，道：“怎么了？”
阿瑶摆手，“没，没事。我就是过来问问，有没有见到素素？”
“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凤玦道。
阿瑶微微点了点头，“她不在房里，我担心她被妖怪给抓了。”
潇令抬眸，一脸冷淡：“妖怪——”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某处，”你是觉得有妖能在我们几个眼皮底下，把人抓走。”
阿瑶想想，也觉得不可能。
又听潇令道：“你太单纯，最好还是离她远点。”
阿瑶不明白，潇令的态度为何如此恶劣。怎么说，之前还是他同意让素素留下的……
她不想辩驳，无非是觉得同这种冷血无情的大魔头说话太累。
凤玦在一旁宽慰道：“我看那姑娘资质不错，应当会些功夫。”
阿瑶觉得凤玦不亏为仙门长老，连这也看得出来。初见时，阿瑶真以为素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细细想来，素素她好像过于冷静了……
潇令见阿瑶站在原地发呆，不免催促道：“冥主大人，是准备在这儿过夜吗？”
一句话说得阿瑶脸颊羞红，她撇撇小嘴：“关你何事，这是凤大哥的房间。又不是你的！”
“凤大哥？”潇令像是才注意到了这个称呼，故意说重了些。桃花眼下，带着些许促狭。
“凤仙师这一躺出来，倒是多了好些妹妹。”
“……”
凤玦苦笑。——这不是你带出来的妹妹吗？怎么赖我身上了。苍天啊！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睡觉啊！
＊
翌日，向来神清气爽的凤玦仙师竟然变成了熊猫眼。
潇令想笑，又忍了回去。
阿瑶没忍住，关切地问道：“凤哥哥这是没休息好？”
凤哥哥？凤玦倒吸一口凉气，你快闭嘴吧。果然，背后投来了两道阴恻恻的目光。凤玦立刻摆手道：“阿瑶姑娘还是叫我凤公子吧，显得不那么亲切。”
阿瑶侧过头，瞪了凤玦身后的潇令一眼。
这个举动，也只有她敢。
潇令却也只是宠溺地挑了挑眉。——毕竟那可是泠夕。
饭菜端上了桌。潇令挨着凤玦身边坐下，只倒了杯水。水是清晨他亲自去山上收集来的泉水，泡了几片新鲜的薄荷叶。他漫不经心地摇着手中的杯子，叶片也随之晃动。正摇的起劲儿，凤玦忽然夹了一筷子的青菜递了过来。
“尝尝，反正都是绿的。”
他眸光指向他杯子里的薄荷叶，像是在说“我知道你只吃绿色的”。
潇令抬手挡开，冷冷道：“我讨厌这世上一切绿色的东西。”
说完，他手指一抖，杯子里的水被泼在了地上。
凤玦啧了一声，又夹起了一块造型别致的胡萝卜，“不是绿的。”说着，递到潇令面前，“尊上可愿尝尝？”
“我不吃人间的东西。”
凤玦二话没说又放了回去，重新夹起一块桂花糕：“这个叫玉琼仙台，一听就不是人间的东西。”
“……”潇令用眼尾扫了他一眼，那样子分明是不想搭理他。
可凤玦却兴致高昂，将所有菜品重新编了一套不属于人间的名字。
被冷落在一旁的阿瑶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那妖怪又出现了。”
“那姑娘死的可惨了，今天早上才被官府从河里打捞上来……”
领桌的几位说话声音不大，但阿瑶却听得真切。她下意识想到了素素，整整一晚上，素素都没有回来。不详的预感涌上她的心头，她突然站了起来。
“我有点担心素素，我想去看看……”
潇令和凤玦同时抬头看着她，然后又同时看向了阿瑶的身后。
此刻，薛素就站在不远处的门口。
见几人目光同时看向自己，她脚步一顿，不自在地笑了笑：“抱歉，让大家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