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就这么让他把人带走。”

凤玦刚走，岚魑便冲上前去。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红得吓人，太阳穴处突起的青筋使得面容更加狰狞。

“红魁的仇，难道就不报了吗？”岚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鼻息中都带着怒气。

四周一片死寂，就连远处潺潺的溪流声都能听到。

伏妖瘫坐下去，捋着两撮上翘的胡须，若有所思地反问：“妖界之中有谁打得过他吗？”

“……”

底下众妖咽着唾沫，无人敢应声。

岚魑依旧不肯放弃，继续说道，“那凤玦就算再厉害，终究是寡不敌众。只要我们众妖齐心协力，还怕他不成。”

“岚魑啊，”伏妖突然正襟危坐，眯着的小眼睛似乎睁开了条缝，又似乎没睁。

“且不说为红魅报仇之事。就说当年他一人独战六大剑仙，都没落下风。如今更是入了逍遥境，怕是你我还没出手，便已经……”伏妖抬手，朝岚魑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但他心里其实清楚得很。

凤玦仙师从不杀生。不然，三百年前那件事他根本活不下来。

岚魑听懂了伏妖话中的意思。

他只是不甘心，那可是他等了三百年才等来的机会。

原本以为可以借刀杀人，借伏妖之手为自己报仇。可惜这老不死的家伙似乎……

很怕凤玦。

伏妖见岚魑脸色阴沉，心中怒火并没全消，便朝他勾了勾手掌。

岚魑俯下身去，听那老家伙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随便找几只小妖替你取来便是了。你给仙师送去，莫要再生事端。”

岚魑一咬牙，应承道：“主上放心，岚魑记下了。”

＊

快要出谷之时，凤玦忽然看到一处景致，竟与昔年所见略同。此处风景与这九幽谷格格不入，乃是一处天外仙境。

脚尖轻轻一点，抱着痴梦呓语的冷凌霜稳稳落地。

“我们且在这里休息一下。”

凤玦小心翼翼地将冷凌霜放下。安置妥当之后，才来到他前面的小溪旁打坐。

之前心魔引突然发作，扰乱了他体内的真气。若不是临行前，景暝给了他一颗聚气凝神的丹药，他怕是无法如此气定神闲地将人带走。

闭眼时，凤玦见暮色尚早。

没曾想再睁眼时，已是风云巨变。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细雨。

清澈涓涓的溪流被染成了血红色，枯木旁残存的尸骨被啄蚀的只剩下一具阴森森的白骨。泥泞的小径上，雨水冲刷着几排刚踩过去的脚印。

伴随着刀剑挥舞划落的声音，几个化成人形的妖物应声倒地，鲜血混着雨水慢慢四散开来，很快染红了地面。

“凤缺那小子人呢？”挥剑的少年一脸横肉，气势汹汹地朝身后其他弟子吼道。

身后跟着他的众弟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中一人小声纠正道，“师兄，他不叫凤缺。叫凤玦。”

“管他叫什么，把那小鬼叫来。”

“是。”

其他弟子都不敢搭话，佯装忙着收集死去妖物的精元。

只有一人找了个避雨的地方打坐。

他高束整齐的发冠下，几缕发丝随意地垂在耳侧，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日光灼成了青铜色。脖间还有几道浅浅的抓痕，像是新伤，尚未结痂。

即便衣衫不洁、浑身污泥，依旧难掩少年身上的清冷贵气。

“喂，小子。别光顾着偷懒啊。”

盘腿而坐的膝盖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少年依旧纹丝未动。

“说你呢，傻缺！”

身后传来一阵狂笑。

少年低垂的眼帘终于抬起，一双浅褐色的眼眸亮得出奇。

“曹师兄。”

在场众弟子皆知，十一岁的凤玦不过才入山门半年，修为却远超其他修行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弟子。

又独得师尊的偏爱，怎叫人不妒？

“最后一只妖，归你了。”说着，曹修将剑丢在了凤玦面前。

看着那只被捆妖绳紧紧绑着，无法动弹的小花妖，凤玦微微一愣。

小花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

”求仙师饶命，我只是个小小的花妖，刚刚化形，并未做过什么恶。求仙师大人饶我一命……”

看向凤玦的那双绿瞳清澈如水，而她身上也并无半分污浊的妖气。

凤玦知她说的都是真话。

他所修行的道法，只告诉他要保护天下苍生，惩恶扬善，以正心道。

从未告诉过他，是妖都该杀。

“看来传闻都是真的，咱们这个小师弟不敢杀生……”身后传来小声的议论声，众弟子皆等着凤玦的笑话。

曹修见他丝毫没有拔剑的意思。

讥讽一笑，抬手一挥。

剑尖划过那小花妖皙白的脖子，鲜血当即喷涌而出，溅在了与她不足一尺的凤玦脸上。

小花妖哀求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倒在他的脚边。那张惊恐万分的脸正对着凤玦，抽搐不止的嘴角分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未说出口便咽了气。

那双绿瞳中分明写着——

救我。

而他明明可以救。

明明只差一点……

那滴血在他眼前越来越红，直至将他整个人吞没。

“瞧啊，他就是个废物。”

“他竟然哭了。”

“看看他，连个小妖都不敢杀。还说什么除魔卫道，就是个——

懦夫！”

……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凤玦双目赤红，仰天一声长啸。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手执带血的长剑，浑身是伤。

抬手间，鲜血遍地。

死状凄惨的曹修和其他弟子横七竖八地倒在他面前的血泊里。

死去的小花妖就站在他的身后，极其魅感的声音低语道，”你做的很好。没错，是他们该死……”

小花妖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凤玦俊郎的脸庞，语气忽然一转，冰冷地命令道，“你也该死，去死吧。”

凤玦握着长剑的手缓缓抬起。

突然，左胸处传来一阵巨痛。

凤玦双目一睁，周围景色骤然退去。

他依旧坐在小溪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他日思夜想的脸。落霞映在冷凌霜白皙的脸上，晕上了一层朦胧的粉色，就连影子都被染成了粉色。

那让人沉醉，挪不开眼的脸上，此刻正带着愤怒。

“大师兄……”冷凌霜嘴里喃喃自语。

凤玦知刚才那些都是幻术，若不是冷凌霜刺他这一刀，他怕是被困住其中。这魅族的幻术，果然名不虚传。

见冷凌霜眼神呆滞，猜想他可能也中了幻术。凤玦抬手正欲朝对方后脖颈劈去，却迟迟未能落下。最后转而握住了冷凌霜的手腕，温柔地唤道：“是我。”

冷凌霜涣散的瞳孔，微微颤了一下。没等他躲开，一股强大的真气便顺着他的胳膊流向了全身。

＊

柳青梅找到冷凌霜时，见他正在……杀师尊？

不禁瞪大了双眼，下巴都快惊到了地上。

我勒个乖乖，这是个啥情况！？

她慢慢挪动脚步，从旁边绕到了两人身侧。

此时的凤玦才刚从幻术中清醒，气息不稳。先前心魔引发作，加上胸口又被插了一刀，体内真气乱窜，根本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待他察觉时，一支木簪已从冷凌霜背后朝他刺了过来。他瞳孔微缩，看着那木簪在距离他瞳孔不足一寸的位置划过，转向。然后，扎进了冷凌霜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上。木簪刺得不深，划破了点皮。

几乎同一时刻，凤玦正在输送真气的手倏然一收，出掌打在了那人身上。

被打飞出去好几丈远的柳青梅趴在地上，嘴里喃喃道，“师尊，是我……”

冷凌霜疼得蹙眉，闷哼一声。不仅没松手，还将匕首又刺深了半分。

凤玦抬手，点了对方的昏睡穴。

不知何时，柳青梅已经再次来到了两人身边。她没将木簪上的血擦去，偷偷藏入袖中。然后，一脸委屈地朝凤玦抱怨道，“弟子这是在帮你。师尊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弟子……哎呦。”

说着，她抬手捂住胸口，佯装痛苦沉吟。

“行了，别贫了。我刚刚那一掌，勉强够拍死一只蚊子的。”

被拆穿的柳青梅只好笑了笑。

看着插在凤玦胸口的匕首，柳青梅毫不犹豫地拔了出来。

“嘶——你大爷！！！”

“对对对，对不起……师尊，我真不是故意的。”

“……额。”

匕首咣当一声落了地，鎏金色的匕身末端潦草地刻着一个“谢”字，只是当时凤玦并未留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