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到京城,路途遥远。
本不经过荆州,但去一趟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谢今恃秉持这样的观念,起初便径直朝荆州驶去。
在荆州城寻了间客栈,订下两日的房间。
“你知道尉迟府在哪吗?”谢今恃无意地提了一嘴。
掌管找钱,手上功夫利落。
尉迟姓氏少见,他未多思考,已得出答案。
“客观说的是城东的尉迟家吧,城中我听说的就那一脉人家。”
“多谢。”
谢今恃手心一扫,将掌柜放在桌面的零钱括入囊中,转身出了客栈往城东走。
路上向三两位路人询问,她终于站在尉迟府的大门外。
匆匆看了眼府邸的牌匾,确认无误。
怕与尉迟汀的父母撞面,她没久驻足,匆匆回到客栈。
夜里,谢今恃施展隐身术,在尉迟府院墙外徘徊。
她想着趁机和尉迟汀见一面,互诉衷肠。
但来的路上,脑海不自觉预想伯父伯母发现她们时,师姐为难的神情。
于是乎,此行的目的改成了远远瞧一眼尉迟汀。
施了隐身术,身姿轻盈地跃上房梁,在围墙顶上的瓦片行走。
绕了一圈,如无头苍蝇,丝毫不清楚尉迟汀的行踪,也不知她的房间在何处。
她找遍府中每扇亮着光的纱窗,大多屋门紧闭,没法看见屋里的模样。
等到深夜,窗户一扇接一扇熄灭。
尉迟汀出门的几率更少,谢今恃无奈空手而归。
天光大亮,客栈伙计敲门。
门开后,他小心询问:“客观明日可还要续房?”
谢今恃坐在木椅上,思虑一番,最终摇摇头。
今日若不能见到师姐,日后也会见到的,还是不要给她徒增负担。
“不续了。”
“好勒,”伙计语气讨好地叮嘱,“那客观记着明日准时退房。”
“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他不忘补充道。
“嗯。”
谢今恃说完,伙计贴心合上门。
夜幕悄然降临,谢今恃同昨晚来到尉迟府外,施隐身术,翻院墙。
深秋夜晚的风有些大,吹着谢今恃全身衣物荡漾。
冷风灌进衣领,她不禁瑟缩脖子。
照例寻遍每个亮堂着的窗户,她这次脑袋聪明些,排除了不带庭院,或处于犄角旮旯的窗户。
最后找到一处制高点,正厅的瓦顶,恰好能观察尉迟府的多数景色。
她等了许久,一直到东边泛起鱼肚白,才将蹲了整夜的,像被蚂蚁啃食的腿脚站立舒展开。
弯腰揉着酸疼的膝盖,谢今恃抬头览尽府中景色。
白齿咬紧下唇,万般不舍地离开尉迟府。
退了客栈房间,踏上铁剑飞行。
临近京城时,莫名刮起狂风。
铁剑被风吹的左右摇摆,谢今恃张开双臂,稳住重心。
风还吹来了泱泱乌云,遮天蔽日,阴暗笼罩大地。
雨也在不久后落下,又急又大。
谢今恃展开的防护罩,火光闪电劈落,催乳的防护罩瞬间灰飞烟灭。
谢今恃只得低空飞行,迎着风雨,使出全身力气全速往京城赶。
速度太快,雨滴宛如顿挫的细针,撞在她娇嫩的皮肤,令人生疼。
祸不单行,到城外的荒地里,铁剑竟承受不住高压碎裂开来。
剑上的人飞扑出去,身前着地,手肘,指尖和下巴挫掉了皮。
伤口溢出血丝,很快被雨水冲刷掉。
“嗯……”喉咙发出痛苦的闷哼,谢今恃爬起身,数米外四分五裂的铁皮用不得了。
转头再瞧不远处的城墙,咽喉滚动。
无碍的,无碍的。
她不断安慰自己,抬脚往京城走。
下一秒,人又跌倒在地。
原是左脚踝扭伤,关节错位。
谢今恃低弱的修为可掌控的灵力不多,御剑花掉多半,此时不足以治愈伤病。
她忍着刺骨的疼再次爬起,雨水混着泪水,除了眼底的酸胀,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流泪。
左手扶着左腿,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向京城。
雨来急,去的快,谢今恃到城墙外,乌云已然散去,微弱阳光照拂她沧桑的背影。
许是大雨的缘故,朱漆城门紧闭,无官兵把守。
谢今恃深吸一口气,用仅剩的一丝修为,使出穿墙术。
神的祝福让她拥有超高的自愈力,下巴指尖的伤口已然痊愈。
拖着有所好转的左腿穿过大街小巷,在抬头看见听世居的牌匾,她的心终于落地。
迫不及待的,她站在屋檐下翻找钥匙。
低垂脑袋,水珠顺着额前的发丝淌下面颊,流到微抿的薄唇消失不见。
找到了。
泛红的指节握着钥匙向前递去,她方才发现门上的锁不见踪迹。
掌心搭在门板上,试探一推,大门毫无阻力的完全敞开。
正厅,尉迟汀与男子对立坐着。
谢今恃僵住,好似雨水把她淋到冻结。
尉迟汀与那人同时转过脸,男子的面貌极为熟悉。
“时频。”谢今恃发出呓语。
原来她要找的人,早与别人回了京城。
尉迟汀面露诧异,站起身。
“为什么?”
又是一声低喃,谢今恃的眉头紧锁,灵魂被抽干似的,搭在门上的手缓缓放下。
尉迟汀快步朝她走来,神色慌张。
“阿恃。”
谢今恃被叫回了神,她猛然睁大眼睛,一边摇头,一边后退。
脚踝的疼转移到胸腔。
退到街道对面的墙角,后足跟抵住墙壁,薄弱的身躯贴在墙面。
“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
她的声音如同破碎的玉,先前所有遭遇都没此刻来得诛心。
尉迟汀跨过门槛,脚步缓下来。
“我没有骗你。”
她有所顾及般,极快地往后撇一眼。
确认时频没跟上,无人察觉的角落她弯曲指节,召出一股风将门吹合。
一切完成后,尉迟汀大步向前,谢今恃见状欲往侧面逃离。
腿脚的不便束缚住她的步伐,没出两米,便被尉迟汀从身后抱住。
“放开我!”她挣扎地扭动身体。
湿漉漉的衣物粘在皮肤,脑袋好似一团乱麻,什么都思考不了。
“阿恃。”尉迟汀搂紧她,下巴搭在谢今恃后颈。
耳朵凑近她的耳廓,话语饱含眷恋。
“我和他什么也没有,你信我,我不会负你。”
谢今恃身体向前倾斜,远离浴尉迟汀但又依托着她双臂的力量保持站立。
闭合双目,青丝贴着面颊,泪水止不住地流。
“你先放开我,我们再好好讲。”她尽量平静、冷淡地说。
尉迟汀在后侧方,那些近在咫尺的眼泪被她瞧得一清二楚。
热泪也滴进她心尖,要将她从内向外瓦解掉。
“好。”
她声音有些沙哑,从底下攥紧谢今恃的掌心,缓缓松开双臂。
她心知有愧,勾下头,额头抵住阿恃的肩膀:
“我之前同你说过的,时频陪我演戏,这次爹娘让我带他京城的宅院逛逛。”
“我记的。”谢今恃仍背对尉迟汀,“时频为什么答应你,他就没什么图谋吗?”
尉迟汀说:“我找他时,将所有事情托盘而出,他没拒绝,也没提要求。”
“师姐你又骗我。”谢今恃一声苦笑打断她。
“为什么偏偏在我去新安的时间带他来,我不在,你也没有起疑心。你当初劝我去新安,就已想好带时频来京城,只是没想到我回来的这么快。”
“我说的对吗,尉迟师姐?”
尉迟汀眼睫颤动,发丝垂落两侧,遮住她晦涩的表情,“嗯。”
她不愿承认,却无可奈何地应下。
“从头到尾你就没想把真相告诉我。”谢今恃抬头,自嘲地扯起嘴角。
“你说过的,许多事情我们左右不了。”
“如果你注定要被裹挟,既然我们不能相守,倒不如就此作罢,一了百了。”
说出这话时她自己都怔愣了,眼皮掀起,半回首,只看见尉迟汀的发顶。
寂静的街道,谢今时屏住呼吸。
她生起一丝悔意,转念想起院落中坐着的男子,便又将那丝悔意绞杀的一干二净。
尉迟汀一动不动,没有讲话。
谢今恃感到紧握住她手的手松开,肩膀上的重量也消散。
尉迟汀倒退两步,谢今恃深呼吸,调整好思绪,故意摆出轻松的表情,方才转身。
但只一眼,便让她的准备付诸东流。
师姐竟也掉了泪水,动人的眉目染上凄楚的红。
尉迟汀不敢抬头,她盯着阿恃的鞋。
微风拂过,吹起衣摆,露出脚踝的红肿。
心底的酸涩又添几分,泪也流的更凶了。
“我知道我这么会做让你难过,我也知道我给你带来许多麻烦。我不奢求什么,如果你的想法真是这样的,我们便分开吧。”
她抬手,手背拭去泪水,抽噎一下。
“不过,我还是要说,我的心意不会变。这是我们的家,你回心转意随时可以找我。”
谢今恃嘴唇嗫嚅,没吐出一个字来。
心脏跳动声如雷贯耳,耳朵再也听不进别的话。
她转身,往后走。
她还是走的很慢,这次尉迟汀没抱住她。
谢今恃破天荒觉得这条路很长,看不见尽头。
她就近寻一个巷口转弯,右手心搀扶墙壁。
唇齿喘着气息,闲散的左手刮过腰间,温润的质感惹得她谢今恃垂眸。
尉迟汀赠她的生辰礼,那块辗转于二人手中的玉佩系于腰间。
她解开取下玉佩,朝着砖墙狠狠砸去。
玉佩磕掉石砖一角,掉落地面反弹数次,完好无损。
她呆呆站着,凝视一方小小的玉佩安静躺在地面。
忽如起来的哭啼响彻小巷,巷内的谢今恃猛然抓起地上的玉佩,躬着腰身子紧绷,玉佩被她攥紧放在胸前。
呵气成霜,冷风混着泪水,如沾了毒的刀割在脸上。
也好在大雨让人们闭门不出,少了许多怪异的神色,和被人窥见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