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着何人?”孔序在峰脚设了感应结界,自谢今恃开始爬山时,他已然察觉到她的存在。
“谢今恃。”谢今恃平静地回答道。
她的波澜不惊与孔序的诧异形成鲜明对比,孔序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她跟前。
他仔细观摩着眼前人的样貌,确实并无差别,他再使力抓起谢今恃的手,伸出两指搭在她的手腕处把脉。
“你没死!”她的脉络真真切切与谢今恃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修为,更像是未修行前的她。
“我做了个梦,梦见神仙救了我,再醒来就出现在一口水晶棺材里。”
谢今恃记着天尊嘱咐的话,得道成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你都死了整整一年了,这梦做的真够长的,”孔序打趣地说。
整整一年。
谢今恃的表情僵住,她以为最多不过过去月余。
一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能使四季交替,万物生又枯,沧海桑田正是一年复一年的变化。
她犹豫了会,问道:“尉迟师姐,她还好么?”
“你死、假死后她在武陵山消沉了两月,后又下山,未与人交代去了何处,至今未归。”
谢今恃愣住,师姐不会为了她而……
不会的,姐与时频相好,于她大概是因为同门之情伤怀罢了。
见她模样懵懂,孔序便详细为她介绍起武陵当今的状况。
“时频是现任掌门,由于你之前将掌门职权交付给他,所以现在评选掌门的方式也变成了考核处理事务之能。”
他话锋一转,头向前伸去,左手四指并在嘴旁,语气变得沙哑:
“你还活着的消息可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你现在没了法力,时频要是知道定不会留你。”
话毕,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滑稽又掺几分肃杀之意。
“嗯。”谢今恃重重点头,孔序说的在理,时频留不留她先不提,当论她还活着的消息就足以让门派争论不休,她在门中的位置难免尴尬。
孔序用言语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我记得你当时魂魄都离体了,现在还能活蹦乱跳,身子骨真真是硬朗。”
谢今恃抿嘴,笑而不语。
孔序停下满口话茬,说回正事上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她从口袋取出陈旧的信封:“我想去寻一个人,你能陪我一块去吗?”
“乐意效劳。”
两人促膝长谈,谢今恃与孔序讲述了当年她与卫衣沉的往事,孔序听完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谢今恃递去手帕:“擦擦。”
其实再重述那些过往,她内心也十分怅然。
如今谢今恃是个特殊的人物,不宜在武陵久留定。
遂二人行动迅速,收拾好行囊,趁着月黑风高御剑往长安城行驶。
长安是凡间的都城,繁华落尽,寻人与海底捞针无异。
不过,计划进展的无比顺利。
在城中随意逮着一个老幼妇孺,问其可否听说过卫衣沉,他们都言知晓知晓,还要扯着袖子与她谈及卫宰相的丰功伟绩。
从老人的口中,二人得知卫衣沉与先帝起义,结束混战,建立大启,官拜宰相,一时风光无限。
不过如今她人并不在长安,前些年,卫衣沉告老还乡,回了资阳老家。
得到重要信息,二人又马不停蹄转站资阳。
资阳有条知名的资阳江,其是长江的段落。
卫衣沉的老家在资阳江分支的分支,一条籍籍无名的小河养活着整个镇上的人。
很久以前还只是个村落,卫衣沉在长安官场风靡的事迹传到资阳,官府才重视起这个破旧的村镇,以至于现在发展成为浔阳镇。
二人沿着江边一路打听,拐过无数弯道才找到卫衣沉的老家所在。
为他们带路的小伙指着远处的木屋:“那就是卫宰相的家。”
孔序递出几两碎银,小伙他大概是将二人认做官邸的人,毕恭毕敬接过,呈了拱手礼:“多谢老爷。”
小伙走后,谢今恃一直盯住木屋看,孔序十分贴心:“要不我去水边等你。”
临近河畔修了石子路,整齐铺垫的石子高低起伏。
在孔序要离开时,谢今恃喊住他,她笑的含蓄:“谢谢。”
孔序回笑,把玩折扇:“小事。”
谢今恃站在木屋门外,屋里有些响动,像刀砍在木头上。
她的咽喉滚了又滚,举起轻微颤抖的手,一下一下敲响木门。
屋里又起了新动静,什么东西撞击地面,发出的声音沉闷、稳重。
那声音距离门口越来越近,谢今恃的心随之吊起。
终于,吱呀一声门开了。卫衣沉佝偻着腰背,岁月如利刃在她的脸上划开一道道皱纹,不过温婉的五官和气质仍能让人识出是她。
她右手拄着一根拐杖,想来这是刚才的敲击声的源头,不过刀砍木板的声音仍在继续。
谢今恃看见故人的苍老,早已做好的预设轰然坍塌,只剩对时间的感慨。
光阴平等对待每一个人,哪怕神也不例外,将任何事务与它作比较都会显得弱小无助。
谢今恃藏在衣摆下的指尖抬起又放下,深藏心底的愧疚被翻出台面,成倍的重担压在她肩上,叫她喘不过气,叫她开不了口。
卫衣沉还是同以前那般洒脱,不过这种性格,在年轻姑娘身上是个性,在垂暮老人身上是宽厚。
她打量着门外的陌生访客,上了年纪,很多事情记不清,她思考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你是哪位?”
“我……”谢今恃如鲠在喉,她设想过被埋怨,被憎恨,唯独难接受被遗忘。
“我是谢今恃——”
“是今恃的的孙女吧!”卫衣沉接过她的话,她依稀记起有这么一位旧友。
可她忘了,旧友是修仙者,不会如她一样衰老,她先入为主将眼前的年轻姑娘视作旧友的后人。
“快进来坐吧。”卫衣沉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往后退了两步,拐杖随之在地上敲打好几下。
谢今恃百感交集地走进屋里。
两人坐屋里的木椅上,卫衣沉问了许多问题。
“叫我卫奶奶就好,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长的和你奶奶年轻时候可真像,你奶奶现在怎么样了?她还好吗?现在和她相处的时候,就好像上辈子的事情,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卫衣沉喜欢碎碎念,或者说老人喜欢碎碎念。
“嗯,我奶奶现在很好,但她心里一直记挂着您,所以专门托我来看您。”
谢今恃不得不编造出一些谎话来弥补方才没有向卫衣沉言明的真相。
她从胸前口袋取出泛黄的信封:“您还记得这个吗?”
卫衣沉接过信封,老花眼使她不得不将信纸放远处反复打量。
忽然,切菜声止住了,从进门前便听见的响动,一直持续的声顿时止住,谢今恃才又感受到它的存在。
紧随着,她背后的一扇木门打开,一位女子拿着菜刀站在门口:“来客人了吗?”
卫衣沉将未看完的信封放在茶几上,从座位站起身,乐呵道:“你师侄女来了。”
“师侄女?”女子困惑出声,她想绕道走到谢今恃的座椅前。
不待她走完半边,谢今恃就已起身回头去瞧她。
二人视线交错的那刹,尉迟汀看着那副面孔,与在无数个梦中的轮廓重叠。
朝思暮想日日牵肠挂肚的死人,如今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她呆滞在原地,不可置信死死盯着“师侄女”。
手里提的菜刀无意识掉在地上,锋利的刀峰横插进地面。
不知情的卫衣沉慌张走到尉迟汀跟前:“怎么了这是,不舒服吗?”
尉迟汀回过神,嘴角扯起一抹笑,安抚卫衣沉:“方才切菜手有点酸,没拿稳。”
说完,她揉揉手腕,迅速弯腰捡起菜刀。
“那你今天休息好了,师侄女大老远来的,我们去酒楼吃,你们俩也好好叙叙旧。”
卫衣沉夺过尉迟汀手里的菜刀放在桌上,正巧压在那面信封上。
“好啊。”尉迟汀抢先答道。
谢今恃人生地不熟,也不好违背老人家的意愿,晚餐的着落便敲定下来。
从木屋到资阳镇,需要走延着江边石子路。
不出意外的,谢今恃遥遥望见在江边等候的孔序。
“卫奶奶,我有个朋友在那边等我,我去和他打声招呼,马上回来。”
卫衣沉热情好客,听说还有朋友在,忙招呼说:“朋友吃过饭没,叫上他一块去镇上吧?”
谢今恃急忙摆手:“不用,不用。”
她一路小跑到江边:“久等了。”
“你与那位旧友叙旧的如何?”孔序拿着折扇替谢今恃扇风祛祛热气。
“我可能得在这呆上几天。”
“无妨,趁这次机会欣赏资阳的风景也还不错。”孔序看见木屋外一位年轻女子正往他们这边来,想必是来寻谢今恃的,他也不再多耽搁时间。
“我去镇上住上几天,有事找我就用这个符咒。”他递给谢今恃一叠咒纸,扯着嗓子,打趣地说:
“随叫随到——”
“嗯,多谢师叔。”不听她把谢字说完,孔序便捻起术法,转眼瞬移去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