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坐着说话。”
时潇反手砸上办公室的门,扫了眼最后几步明显就没打算自己走的林晦,松开扯了快一路的手腕。
“这会儿不嚷嚷撑得难受了?......下次做东西别那么折腾自个儿,破了皮也能吃。大晚上跑回家还不睡觉,倒腾这些东西真不嫌累。 ”
“......嗯。你昨晚不是又通宵了,我不闹你,你待会儿——”
“滚蛋,装什么贤良淑德呢?这回话题你转不了,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时潇像是耐心耗尽,毫无规律敲着木质桌面,啪的甩过来一个锡纸板。
“药填嘴里,别跟我说你消食片都不吃,对外界有反应也不代表她能恢复记忆,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不瞒你,张如海跟我提过,但是林晦,我想听你说。”
“......”
林晦低下头,脸藏在阴影,捱住所有情绪。
“我有能力之后,才求着当年调查组的人把厂子里救出来人员名单给我,失败了,他们说基于对受害者的隐私保护,但他并没有吝啬讯息,他说当时救出来的人员,大多有一个共同点。”
林晦顿了下。
“......对外界没反应,更别说记忆这种可望不可及的东西。那些人,那些人就跟凭空消失似的。”
林晦攥紧手心里的锡纸板,边角刺得手心有些痛,声音却很轻:
“我妈死了,我竟然只知道我妈被人杀了,绞刑,葬礼上那么厚的妆都没盖住脖子上的那条痕迹,而我呢?我甚至......甚至连替她报仇的机会都没有,我连凶手是誰都无从知晓!”
如果那个姑娘还活着,她有极大可能接受治疗后恢复记忆,他就有——
“林晦,林晦?能听到我说话吗?林晦。”
时潇动作轻巧地扯下林晦手里变形的锡纸板,等林晦有反应看向他时才松开手,盯着虚空一点,不知是对过去的自己还是对林晦轻声道:
“林晦,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找到答案,基于犯罪者的智商以及犯罪基础条件,包括破案拥有的技术能力在内——同样,不是所有的犯罪都能抓到凶手。这个道理,我没当警察前也想不明白。”
“犯罪是会上瘾的,一次成功,它就会想我这么厉害,下次呢?只要他选择犯罪,迟早会露出马脚,时间问题而已。”
时潇摇了下头,轻声道:
“不是在教你悲观,不是去赌犯罪的概率,我想告诉你的是——犯罪不会有止境,我们也不会,所以别再一直想着怎么为你母亲报仇却无形中苛待自己,好吗?走下去,尝试不为别人,只为自己而活。”
时潇那双眼睛依旧黝黑得看不出情绪,比少年未长成时更是平添几分饱经世事的锋利,就那么冷静从容望着林晦,一如当年一般无二。
“走下去,我陪——”
砰!
“哎?时队,呼,幸好您没去开小会,刘怀抓了。您审不?”
吴漾歘地一声推开门,如有实质的怨念蓦然后脖子一凉,默默往周围环视一圈。
扫见来源竟然是林晦,吴漾一头雾水地挠了下头。
难道是桌上签字笔数量少得多太明显了?
不像,而且时队给的,找不到他头上,那难道时队零食太多塞他的事东窗事发了?
也不像,再说了他这是有效处理,他肚子上那都不是软肉,是工伤。
那就是他上回一不小心给他多肉碰地上那回偷摸给他换了盆新的事,被他发现活狸猫换死太子了,不能啊,狸猫是好狸猫,太子。
啧,没见过摸起来DuangDuang果冻样式的太子,他观察了,林晦那浇水频率就适合养鱼,哎,这是......高人指点了,这可怜见的小狸猫竟然还活着呢?
“嗯,我旁听。”
时潇不轻不重瞟了眼林晦,径直起身。
“张局那边你替我去,有什么不妥的事宜直接找我。”
吴漾点头应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道:
“好,时队,那边送刘怀过来的时候,提了句薛竹,说还是没消息,时队,这......林子就算大,刘怀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都藏不住,薛竹怎么做得到逃脱咱的天罗地网,还能一点蛛丝马迹没露出来,这真不符合常理。”
吴漾还想说什么,实在顶不住身后鬼看到得绕道走撒旦见了都得请安的怨气,心里腹诽他也就在连班倒的文职身上见过,抢先一步结束话题。
“手续程序办完了,刘怀现在估计在压往讯问室的路上,时队,那......我就先走一步,有什么事您交代林儿就行,先走了哈。”
吴漾像是屁股后面有成千上万的猫追狗撵,一过拐角就乐颠颠地蹦跶走,给身后剑拔弩张的空间腾地。
“安静待着,别找事。”
时潇下巴微抬,朝着路过问好的干警略一点头,古怪地转头瞥了眼瞬间老实的林晦。
“少装模作样,干活去,这会儿用不着你跟着,跑趟证物科,现场照片拿过来几张。”
林晦唇角勾起,懒散靠在墙壁死角目送时潇离开,藏在身后的手指蜷了蜷。
林晦眉眼弯弯睨向窗外过冬被裁枝减桠穿上小棉袄的大香樟树,等到时潇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不紧不慢离开。
忙得焦头烂额三进三出讯问室上了年纪的刑讯人员,正靠小女警端来的咖啡续命,抬眼看见肩宽腿长的时潇迎面而来,恨不得人造几道圣光给时潇挂后脑勺,悻悻道:
“您来了,这刘怀不认,证据确凿也不认,说那姑娘是自己赴死的,跟他没关系,也不知道他不眠不休山沟里窝了几天哪来的气力,别的都认的差不多了,但就一点,咬死那姑娘的死不是他干的,说什么?不过也有转机。”
“小方?小方!正好你来了,你跟时队解释,我上个厕所,哎呦,我这把老骨头山地里越野差点没给干散架,那孙子跑得真快,净挑犄角旮旯走,这活就得小年轻干得牢靠、细心!”
方珊珊:“时、时队,咖啡。”
“咚咚”跑来临时被赶架子上的小女警,见师傅腾地前还不忘挤眉弄眼打眼色,咽了口干唾沫。
一边是握着她转外勤生戕大权凶名在外的铁面上司,一边是耳提面命让她多露脸别怯场创造完机会就撒手没的师傅。
方珊珊耳边回彻师傅让她一力破断层,勇当汝麓女外勤第一人的豪言壮志,递上咖啡,学着师傅口吻抹了把脸汇报:
“时队,那姓刘的不认!他说她就是活生生把自己饿死的,他根本不想被害人死!但他好像事先知情被害人曾怀有身孕,但被害人身份不正当,他不敢冒险!他还哭了!”
时潇喉结无声上下滚动,欲言又止又被小女警新一轮发言堵回去。
时潇垂眼扫见小女警短短几句话工夫,差点就忘了自己手上滚烫的咖啡还没递出去,有几滴溅出来撒手上都没注意到。
把手她握着没法端,时潇捎带手,托着还有点烫手的托盘,先行接过搁在桌台上。
“哭得特可怜,但是没用!我师傅教过我辨认,只要进了讯问室,那都是鳄鱼的眼泪!被害人就是因为他才死的,铁证如山!”
刚层层选拔转进分局的小女警越说越来精神,眨巴着班味不浓还亮着光的无辜大眼,义愤填膺道:
“非说他走的时候被害人已经完全丧失生命体征,救不活了,我姐,季姐想了个招,把现场的照片拍他脸......咳咳咳,放他桌板上,他看到果然就疯了,差点魔怔过去,满口不可能,说什么我明明走之前把她摆床上,她怎么,怎么可能是这个姿势?——不可能,不可能。”
时潇嘴角微抽,听着像模像样的语气,画面感极强的审讯过程,不动声色扫了眼不远处的监听室,彻底打消翻看监控录像的心思。
小女警瞥见拐角师傅打的飞快的手势,抬头望向还是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时潇,心中敬仰霎时盖过恐惧。
有了打过照面的经验,方珊珊也不觉得面前是分局盛传已久的人间凶兽,意犹未尽总结:
“在前辈们的殷殷努力下,不负众望彻底拿下犯罪嫌疑人的死供!时队,咖啡凉了,您怎么不喝啊,这还是林哥分的,真特好喝,您真不尝尝?”
啪啪啪!
角落里短促的响起几声不合时宜的掌声。
“......老张,你可以啊,培养的这小丫头片子都能接黎杰的班了。”
被掀了老底的季槿舒情不自禁喟叹。
“马屁拍马腿上功力挺深厚的,就是这官话套话以后还是删了吧,抄誰的不行,逮着张局那老掉牙的陈词滥调薅啥呢?”
张舒予这会儿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尖牙利齿怼回去。
“老季,你再年轻点,也差不多,你年轻时候违反规定言语讥讽嫌疑人的次数还少吗?”
季槿舒翻了个白眼。
“滚蛋,老娘永远十八,我说真的,你这小徒弟心理素质还是差点,那咖啡她自己喝的吧,找话题也不能这么找,那怪漂亮的粉helloKitty杯子说递就递。”
“可不嘛,第一月的工资刚买的,联名的,说好马得配好鞍,那么贵的咖啡得配个好咖啡杯,我说真的,她查了价格回来,差点没给那咖啡供上,泡的时候就差拿个秤量了。”
赵舒予嘿嘿一笑,瞧见小徒弟欢欢喜喜地送走时潇端着杯子正打算蹦过来,加快语速。
“哎,你说这丫头片子咋整的,跟着黎杰那帮蔫坏的小子跑前跑后快一个月,咋还那么天真呢?”
季槿舒咂摸了两口从赵舒予杯子里隔空倒的咖啡,没喝出啥特别的,就比速食的少了股香油味,含糊道:
“你还能盼着从那几个小子身上学好不成?坐火箭也没那么快,要我说你别护着,让这小丫头片子多下几次现场,搬几次裹尸袋,就自然懂得人间疾苦了。”
张舒予当即恨不得把咖啡把从这一点爱心没有的家伙嗓子眼里掏出来,也不装了。
“誰适应不要个过程?边去吧你,咖啡给我吐出来,都快嫁人了,还这么听不懂好赖话!没听出来我跟你炫耀徒弟养得好?!亏得我徒弟请功还不忘提你,一边待着等A钱去。”
季槿舒揉了揉耳朵,靠墙上等这对这会儿下班约饭庆功的师徒商量好地点,闻言无声翻了个白眼。
她傻啊,听不出来还能喝不出来,这小丫头自己吝啬得用秤量上的东西,给张舒予这护犊子的女人浓得都快齁嗓子了。
粉都搅不开,怪不得张舒予搁那儿演半天戏也没顺下去。
哦,对了,她刚才拐角瞧见那挺高的小伙,看身高约摸是林晦吧,嗯,估计是,黎杰没那么白,论胆又怂。
再说了,局里年轻点的敢跟时潇打交道的现在还真有,但是下班能等时潇的也就林晦。
话说今年这雪也忒晚了,都快过年了,初雪居然还没下来,不过天气预报说今晚有,也不知道准不准信儿。
她反正觉得够呛,说不定得晚几天才来。
咣。
林晦抬眼望向擦黑之余有点黑得过于阴的天色,用腿轻撞关上放着条蓝色针织羊绒围巾的抽屉,俯身从下面的抽屉里抽了把伞出来未雨绸缪,才拎着时潇扔在办公室椅子上的大衣关灯出门。
“不是让你楼下等?走上来再跑下去不嫌累?”
时潇眉头微皱,伸手接过衣服,抓着领子抖了下,干脆利落套上,顿了下还是没把那姑娘曾回复记忆的事说出口,垂下眼不动声色问:
“拿伞做什么,预报说要下雨吗?”
林晦不着痕迹收回落空的手,转头碰了下鼻子,朝着不解其意的时潇狡黠眨眨眼。
“你忘了,我说过的,我能——”
时潇挑了下眉,扫过林晦单手拎着的那把伞,眼皮都不眨地打断:
“哦,知道了,带着你的狗鼻子找家店吃饭,饿了。”
“哎?小林,正好不用我上去了,我还寻思你要是今天在拖时间下班就上去办公室找你呢!你哥下午来了趟说什么——让你把东西捎带走,他存不下了。这雨下得还不小,你干脆把车门口一会儿停门口。”
门岗执勤的刑警老远认衣服认出林晦,明显如释重负地松口气。
“旁边那个高的小伙一会儿也来帮个忙,这老些家伙没几个人真——,时队啊!您没带伞?正好门岗值班室有好几把没人领的。”
值班警察说得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