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天上繁星点点。
窗外变幻不定的七彩霓虹犹如一道洪流,尽数泼在漆黑的车窗上,璀璨夺目。
车辆的轮胎发出刺骨的摩擦声,时潇稳稳坐在驾驶座,驾驶吴漾的马自达瞬间滑行过弯,皱着眉头,视线快速在车况和林晦的实时定位上逡巡。
轰鸣的马自达犹如一头愤怒的斗牛,避开抢道的车辆,时潇忍不住心中的怒意,心中暗骂。
“......我就该在张如海把这小子扔进办公室的时候,连人带桌......不,见这小子第一面起,就该把这小子有多远扔多远——林晦这混账位置怎么变得那么快,林晦——你再敢出事试试。”
时潇牙齿紧咬,心下一横,狠狠踩下油门,马自达在油门的驱使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林晦看着自己的位置离定位越来越近,心中紧绷的弦微微松懈:“终于——”
肾上腺素的劲头一过,尚在病中的乏力和酸软渐渐涌上四肢,林晦面无表情地掐痛手臂。
麻劲慢慢过去,胃部剧烈痉挛,耳鸣声顿起,林晦忽然眼前一黑,方向盘瞬间泄力。
林晦拼尽全力动了动手指,拨了下方向盘,宽大的车头猛然撞上陡峭的山壁,安全气囊瞬间弹出。
砰!
玻璃碎片四溅开来,林晦只觉一股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呼吸几乎要停滞,无数不明物体砸在身上。
林晦瞬间丧失大半意识,只嘴唇微微动了动。
“对不起,我......”
时潇周身的空气几乎凝滞,斜睨着林晦的定位一动不动,心底没由来涌上股寒意。
“这混账怎么停了,最好车子没油,车胎破裂,乖乖给老子站路边等着——”
轰!
暴雨如瀑,倾翻在山壁旁漆黑车身之上,巨大的冲力几乎使得副驾靠近山体的那半化未齑粉。
散落的车架,驾驶座车底涌现的暗色,无一不刺痛时潇眼底。
滋啦——!
道路湿滑,车胎侧滑撞上护栏,堪堪停住身形。
制动车胎跟柏油山道险些擦出火星,时潇下车时险些不稳到无力跪倒,心中的愤怒和悲切此刻全化作茫然,仅剩的清明驱使他跟海归做完交接。
漆黑天穹,狭窄山道,悬空护栏和前方如同巨兽大嘴的隧道,仿佛形成道坠至渊底的狱门。
疯狂震响的手机啪嗒一声落到地上,雨珠落到屏幕上,一通通未接来电仿佛死神奏响的丧钟。
深坠其间的时潇却全然无知无觉。
寒风肆虐,雨嘶吼着从高天之上倾铺而下,被雨水泡透的衣物如同千斤坠。
时潇浑体生寒,其余的全然不顾,眼底只有蜘蛛网碎裂后气囊弹出主驾的那抹血色。
撕下内衬梱在手上,手臂穿过蛛网似碎裂的车窗,时潇从里侧打开车门,伸到昏迷的林晦鼻下手指战栗着。
微弱的呼吸起伏好似万顷冰原下一点炉火,高耸悬崖上垂落的救援绳,唤起眼角发烫的时潇所剩无几的神志。
绷如铁铸般的肩膀终于得以松懈,向来腰板没弯过的人此时竟如劫后余生,褪去伪装壳子如稚童般抱膝蹲在原地。
医院的走廊似乎总是那么挤,急诊室的灯亮了又灭。
唯独......
时潇眨了眨注目太久有些干涩的眼,他肤色本就偏冷白,站在灯光下显得更甚,腕骨轻凸,手背淡青色血管一路蜿蜒向下,整个右手掌被一片血色覆盖。
时潇不顾护士几番劝阻处理伤的建议,只面无表情靠着窗户看着灯亮灯灭。
他从没有那么一刻更清晰地明白“医院里的墙比教堂听过更虔诚的祈祷”的意味,清晰感觉自己左胸深处那阵尖锐的慌乱。
终于,如雕塑般伫立的时潇动了动,手心轻按住胸口,似乎在试图让潜藏心间的情感破土而出的再慢些。
时潇垂下眼,盯着医院走廊尽头扔满空调外机上的人间落叶出神,直到——
电梯“叮”的一声响,卓定远和吴漾赶来的时候,手术灯还亮着。
卓定远快步跑到时潇面前,被时潇面上凝滞的冷色震得愣了愣。
“......时队,林晦怎么样了?”
时潇没出声,面无表情抬抬下巴示意两人向身后看去,声音喑哑到刚刚出口就近于无声。
“林晦还在抢救,聂双找到了吗?”
时潇没忘林晦进抢救室的原因,话虽问向卓定远,目光却依旧紧盯手术室上的灯光。
卓定远目光不住地往身后看去。
吴漾替他回:“没有,最后的定位在一座采石场,民警已经核实过的确聂双亲自把手机交给采石场员工的母亲手里。”
“嗯,我知道了,你说聂双在哪儿?”时潇揉了揉眉心,手指直到现在还有些抖。
“这儿......”
吴漾感觉时潇现在心思根本落不到案上,索性噤了声。
啪!
手术室的灯熄灭。
时潇推开两人大步向前。
主治医师推开门摘下口罩说:“病人已经基本脱离生命危险,目前的诊断是气胸和肝脏处些微破裂,还有脑震荡的嫌疑,需要在ICU里观察,还有——”
医生顿了顿,负责任地核实道:“病人之前曾经应该服用过不少精神类药物,所以后续疗养方面有些禁忌,你们誰来记一下——”
时潇瞳孔微震,所以上次林晦被注□□神类药物的后遗症才会比一般人更严重。
时潇低声道:“我来,麻烦您了,林晦......什么时候可以探望?”
医生低头签字看了眼眼前跟送来的病人比起并不多显整洁的男人,尤其是右臂被玻璃碎片刺的血肉模糊的伤口只是简单缠了两圈纱布,现在还在往外渗着血。
医生忍不住说:“好一点吧,现在病人还没麻药还没过,家属,我建议你先去处理下伤口,再考虑陪床的事宜。”
家属?!
这是演都不演了?
在场的知情人吴漾被迫收了笔巨额修车费后,忍不住看向面色有些苍白听医嘱的时潇,见身侧拿小本本记的卓定远也不知道是神经大条,还是没装脑子,竟一点反应没有。
知道现在不是不合时宜开小差的时候,吴漾很快把冒到眼前刷屏的震惊,悄无声息掩盖下去。
温暖的光线穿过VIP病房的窗纱,轻柔铺陈在房间中。
林晦眼睛被亮光刺激得只敢睁开一条缝,意识宛如水滴落入湖面,激起圈涟漪。
崔叔受聂永晖所托,专门候在病房,看着虚弱的林晦老泪纵横:“小晦,你终于醒了——”
林晦只能勉强动动手指,浑身疼痛得像撕裂一般,混着气声硬生生挤出半句话:“——我......对不起,时....... 崔叔你怎么在这儿,聂双呢?找到没?”
崔叔赶紧打电话给聂永晖汇报,听到林晦的话,表情奇怪一瞬。
“......不仅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而且听旁边那个小伙子说,好像不是一个人回来,还带着绑匪一起,现在正准备做笔录。”
“......?”
汝麓分局的众人,看着眼前地位颠倒的乱象正面面相觑。
嚣张跋扈的受害人正指点江山,与此相反,战战兢兢的绑匪反倒气焰消散。
聂双懒懒靠在接警台,咨询面前的女警:“.......林晦呢?麻烦帮我叫林晦,哦,他现在是不是还请着病假,要不我过几天来?”
时潇捏了捏眉头,示意卓定远去处理尽量缩小自己存在感的钱昶咏,语气冷硬:“林晦现在在医院,......去询问室聊聊你是怎么被绑架的。”
聂双抚平衬衫压出来的褶皱,狐疑环视一周,面不改色心中暗惊。
林晦到底生了什么病,不是发烧吗,怎么又进医院了,他们汝麓分局是不是风水不好?
还是逮着林晦往死里克那种。
聂双坐在椅子上的姿势算不上吊儿郎当,也挺让人火大,东摸摸西瞧瞧的样子好似感觉哪儿都挺新奇,语气轻挑,言简意赅总结:
“......大概就是我好不容易出去散散心,正回酒店的路上被那个不长眼的钱昶咏绑了,后来在我的圣光感化下,我就带着这老小子来汝麓自首了......额,警官,冒昧问一下,你们局里案子算业绩吗,这能不能算林晦头上,我跟你说,我能有这么高的觉悟,跟林晦可分不开。”
卓定远刚想澄清他们不按案子算业绩。
时潇面色冷峻:“......算,怎么不算,功劳大的很,说说你具体是怎么说服钱昶咏把你全须全尾送来汝麓的。”
聂双挑了下眉,第一次把视线落到几米外半边脸隐于黑暗的时潇脸上,嘴角微勾。
有点意思,他还以为作为受害人,这个问题他得避嫌。
啧,来的路上他最坏的预想就是摊上林晦那摸不清底细的领导,还是撞上了,又得费番口舌。
钱昶咏看着手上冰凉的手铐,内心无比后悔。
他怎么就真那么听话来了。
吴漾手指轻敲桌子,唤回钱昶咏发散的思绪,神情严肃:“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绑架受害人,怎么绑架的,以及你为什么会在绑架受害人后,没有索要赎金就跟着来汝麓自首?”
钱昶咏闻言,情绪十分激动。
好像面前坐的不是警察,他自己也不是绑匪。
钱昶咏上来第一句就给在场人全打蒙了。
“都怪他给的太多了——”
***
钱昶咏拍拍聂双的脸,聂双一路配合得过分,不吵不闹,没点意外惊慌的样子。
钱昶咏凶神恶煞开口:“你就是聂双吧。”
蒙在头上的面罩突然被摘下,聂双不紧不慢打量起周围破败的环境,好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誰,那你绑我来做什么,嗯?”
聂双话音一转,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打量四周的环境,先声夺人。
“说吧,你想要多少赎金,放轻松,你们那么紧张做什么——”
蒙着脸的钱昶咏和他的小弟对视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给我一百万,只要钱到手我立刻放了你。”
绑在椅子上的聂双笑出声,椅子险些笑倒,言辞讥讽。
“你们真的知道我是誰吗?一百万,你们几个人分的过来吗,......相见就是缘分,要不打个商量,我给你们翻个几番——如果你们想要,我可以联系人现在就划给你们。不过嘛,你们先得把我松开,好好聊聊先,你们意下如何呢?”
几个人留下一个人看着聂双,勾肩搭背去角落里商讨一番后,警惕围着,给聂双松了绑。
聂双看着凶神恶煞蒙着面的几人,跺了跺一个姿势有点麻的脚。不见外地重新拉来刚才坐的那把椅子,和煦招呼:
“......要不你们找个地也坐坐,我向来说话算话,既然答应给你们,就肯定会给你们,不过嘛——”
聂双看着随着语气转变又紧张起来的气氛,转而紧盯起为首的钱昶咏,漫不经心道:
“就算我把钱打给你们,你们真的花的掉?现在都已经是监控全覆盖的法治社会了。别那么紧张,我才一个人,不是吗?我倒可以给你们免费提供一个花的掉的路子,所以现在愿意坐下来好好聊聊了吗?”
钱昶咏粗声粗气道:“——你先说。”
理智回归,他现在也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多愚蠢,要不是——
聂双漫不经心松了松手腕,嘴角噙着笑意:“不急,先说说你们怎么知道我是聂双的吧?雇佣你们的人是誰?”
***
吴漾听到这儿,立刻抬起头,厉声道:“老实交代,誰让你们谋划绑架的?!”
钱昶咏焦急辩解:“应该是个女人,虽然她用的变声器,不过说话方式娘们唧唧的,一听就是个女人,警官同志,其实我也是考虑了好久,主要这小子平时太嚣张了,我们最近还有点缺钱,所以——”
...
“你是说雇佣你的那个女人,每次联系你们用的都是不一样的电话。她有没有透漏过让你们绑架聂双的理由!”
吴漾皱着眉。
这意味着雇佣钱昶咏绑架的那个女人很可能也具有很强的反追踪能力,想从钱昶咏这儿顺藤摸瓜找到线索的概率很小。
钱昶咏连连点头,自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