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时潇的声音,林晦的意识猛然回笼:“......钻石不错,你哪儿搞的?”
时潇今天出来的晚,预定餐厅的时间已经过了。
林晦轻捏鼻梁,温声叹气:“大学时候去南非玩,去钻坑旅游遇到熟人了,正好他带我下矿参观的时候,出了块儿原矿,开出来颗绿色的,也不大就挺有意义,他也没多要,我以前帮了他点忙,半卖半送的索性给我了。”
时潇挑了挑眉,怪不得他看着不像从珠宝店出来的,珠宝店审美哪儿能那么差,轻嗯了一声。
林晦右手握住时潇的手十指相扣,想到聂双白天的话,试探性开口:“......时潇,你是觉得太快了吗?”
时潇闻言诧异地看向林晦,眉头一挑,平白有股邪气溢出来:“你还想玩出轨复合,被出轨再复合的戏码?”
林晦使劲摇头。
时潇噗嗤一声笑出声,把林晦的手放到方向盘上,戏谑地开口:“那就老老实实开车,我饿了,白是你表的,婚自然得我求,至于什么时候?......再说。”
末了末,时潇觉得不够有说服力,眼皮半掀:“再说了,咱俩结婚,按规定有一个人必须申请调离原单位,怎么不想当刑警了?你不想,还是我不想?”
内燃机轰鸣声倏然响起,时潇看向窗外,嘴角微勾。
林晦难得蠢笨一次,无关智商,只这一次时潇话里下了个套,林晦甘之如饴钻了进去。
雨淅淅沥沥地还在下,倾盆的雨从天上跌落凡间,噼里啪啦落在地上,仿佛成群结对的透明蝴蝶跳舞,转瞬即逝,极美。
然而无伞的行人步履匆匆,大多避雨而行。
——因为这雨打在身上钻心的疼。
时潇无声地手塞进右兜里,手摩挲着四四方方的盒子,时潇靠在玻璃上注视着窗外,狭长的丹凤眼弯弯,其实那些都不是理由。
最起码在时潇这里,连理由都算不上,他只是——
......有点心软了。
卓定远叉着腰,指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卷宗,气定神闲地对黎杰说,“来吧!大帅,展示,上头有令,今天之内,卷宗翻完,大大奖赏!”
黎杰目瞪口呆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了足足三遍,吞了吞口水,手指对准着自己:“你丫开什么玩笑,我,堂堂一个外勤,让我翻卷宗?卓定远,我看不是上头有令,是你脑子有病吧!”
林晦走过来第一眼就看到卓定远又再逗黎杰玩,笑眯眯附和:“大帅,还真是。”
黎杰见林晦也赞同,无奈捧起卷宗准备认命,就听到装的老神在在的卓定远爆笑,瞬间反应过来两人合伙欺负他。
“林晦,连你也跟着卓定远不学好!”
卓定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口:“誰让就你信,哪能让你翻,就你这智商,卷宗翻卷边了,都翻不出花来,喊你来还卷宗的,我一个人还不完。”
黎杰见不用自己真翻卷宗,长出了一口气,抱起一摞卷宗问向林晦,卓定远他可不敢再信:“——怎么了?我看这卷宗日期都算是老古董了,誰翻出来了,就凭当时的刑侦条件,记了不跟没记一样吗?”
林晦抱着一打卷宗,喘都不喘地回:“那我哪能知道,时队让送回去就送呗,走快点吧,后面卷宗还多着呢,一会儿外勤任务又得派下来了。”
林晦说完不发一言,垂眼无声看向卷宗的时间,黎杰说的没错,......这些卷宗是十多年前的失踪案件,林晦收回思绪,不敢再想。
与此同时,张局办公室里。
张如海把办公室的门关的死死的,缓慢踱步到面容沉静的时潇面前,一分情绪也不曾显露:“......时潇,你突然翻出来十几年前失踪的卷宗干什么?”
时潇眼皮半掀,言简意赅地开口:“——查案。”
张如海握紧拳头,哐哐砸着桌子,怒火中烧:“查案,查誰的案子,你的小情人的?时潇,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你的秉公执法呢?你现在这是在以权谋私啊!你今天解释不清楚,出了这个门,你,时潇,就只能是时潇了!”
时潇深邃的眸子直直盯向张如海,摇了摇头:“他是我对象,别那么叫他。......有私,但是不徇。”
张如海想过时潇的很多种反应,独独没想到时潇是这种反应,怔愣了一瞬,收敛起愤怒坐回椅子。
“——给我合理的理由,你要是讲不清楚,我刚刚说的话依然作数,我会立刻向组织打报告申请给你撤职。”
时潇没着急解释原因,反而问起张如海一个问题,斟酌着开口:“张局,当时绞杀齐修安的组织从那件事之后就真的销声匿迹了吗?”
张如海拧着保温杯的动作一顿,他注意到时潇的用词,眯起眼点了点头,补充道:“沉寂很长一段时间后,后来出现相似的活动,立刻派人抓捕,但是确实只是个小型□□团伙,并不是那个。”
时潇微微仰起头,笃定地开口:“张局,当时没有着重调查齐修安的社会关系吗?”
张如海闻言放下保温杯,锐利的眼神直直看向时潇,语气听不出波澜:“誰跟你说的,林晦?”
时潇表情没变化,似乎漠不关己地说:“不是,他一句都没给我提过。”
张如海仔仔细细打量着时潇。
虽然他刚刚问出那个问题,但他自己也知道答案,林晦在没进入系统前不可能知道齐修安案件的调查细节,就算林晦进入系统,他也没权限查看。
时潇的表情也不像作假,......袁来那老小子说的没错,他这个徒弟真的是多智若妖,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坐到过副省级副支的位次。
张如海十指交叉放桌子上,微不可察点点头:“给我理由。”
时潇紧贴裤缝的食指微动,轻点裤缝,语气低沉:“绞杀,说明实施者对被实施者存有最原始,最深沉的恨意,如果我没猜错,当时工厂的那些精神失常的人应该是故意被丢弃在那儿,......以及齐修安的尸体。”
张如海喟叹一声,如果真是猜的,时潇的直觉真非常人所能及。
时潇顿了顿,继续开口:“张局,有一个问题,当时那个组织凭什么笃定那些精神失常的人不会恢复记忆?进而暴露出他们的行踪?经刘怀的口供,俞江舸的确曾恢复过记忆。”
张如海看出时潇还有话说,没有开口,沉静地看着时潇。
时潇眉头微动,眯起眼道:“除非他自认那些人只是陪衬,只是齐修安的绞刑过程的看客,他想让尽可能多的人亲眼看到他对齐修安的......处刑。”
时潇话音一转,语气变为严肃:“张局,当时的□□组织很可能已经进行产业整合升级,所以他着急处理掉他认为的‘废品’,那些对他来说毫无价值,甚至已经成为他们的累赘的废品。”
张如海挺直腰背,目光沉静地看向时潇:“你的意思是你怀疑当时杀害齐修安的组织,跟你现在从叶齐修嘴里挖出来些微风声的大型拐卖组织同属一脉?”
张如海语气变为犀利,尖锐刻薄的话语直指时潇:“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因为林晦以权谋私,时潇,毕竟十三年了,你为什么笃定你现在连冰山一角都没挖出来的大型组织跟杀齐修安的是一个!”
出乎张如海的意料,时潇面色平静地摇了次下头。
“张局,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任何一个中大型组织试错成本太大,而且一个大型的组织不可能一开始就运营的那么完美,不可能风声那么小。”
“它只能是从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尝试才能完善出来,而如今洪城一点墙角都没挖出来的组织有嫌疑的,只有多年前杀害齐修安,并丢下精神失常的众多被害人全须全尾撤离,音信全无的那个神秘组织。”
张如海冷哼一声,表面上虽然没显露。
但是心里已经对时潇的话信几分,最起码今天时潇的大队长身份目前保住了。
时潇叹了口气,不动声色扭了下看卷宗时间太长又赶着过来有些僵直的身体,缓缓开口:“......张叔,齐修安当时的联络人是誰?”
张如海听到时潇的称呼,神情一怔。
这小子换称呼肯定没好事。
上次他就是因为林晦刚进局里,他为了图管理省事,把林晦打包塞时潇办公室的事儿传进时清河那老东西耳朵里,被那老家伙认为是他张如海故意拉郎配,他一公安局长能干这事儿吗!
那能是他故意创造条件吗?
再说了,他俩看着一个比一个直,谁知道他俩背地里弯成蚊香,上班还能看对眼?
林晦那蔫坏的小子还送喜糖谢他保媒,他就说送两份肯定有猫腻!
这俩......
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还凑一起了!
想起未来鸡飞狗跳的日子,张如海就头疼得厉害,捏着眉心,有气无力开口:“干什么,我可跟你说,从现在开始,你现在说话费的时间,下班都给我补回来!”
时潇眯着眼思虑,看张如海恨不得灵魂出窍的样子,齐修安的联络人应该还在系统。
“没事,问问,万一用得着的时候,还得找您要公函拜访一二。”
张如海在办公桌上左顾右盼寻找适手的东西,准备砸这道貌岸然的坏小子,未果。
张如海皱眉道:“到时候不许带林晦!”
时潇的手已经握上门把手,利落关门离开,只堪堪留下个门缝,随口说道:“......再说。再见。哦,对了,张局,叶齐修那儿供出来点东西,可能以后得去监狱提几个人,到时候手续麻烦您了。”
砰。
张如海看着彻底合上的办公室门傻了眼,恨不得时光倒流一巴掌当场呼死那个下午的自己,那个当初欣然在时潇平级调动回户籍地的接受公函签字的二百五。
最起码他多犹豫一会儿也好啊,张如海不由得想起袁来的话——
***
张如海今天是专门来找袁来打听他学生时潇的业务能力。
袁来倚在沙发上,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警校的老同学推心置腹道:“老张啊,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我跟你直说了吧,虽然你现在大队长马上要调走,你着急我理解,虽然时潇是我手底下出来的学生,能力也用不着我说——”
张如海一口把茶水灌进嘴,他是个急性子,受不了袁来这种装模作样的品茶方式,大咧咧地开口:
“那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他长大变样,业务能力没问题就行,我可得赶紧回去把这个好苗子攥手里,不能让他跑喽,也对,年纪轻轻就坐到副省级副支的位次,想想就美的很——哦,对了,老袁,时潇的办案个人风格怎么样,守规矩不?.....这可是大事。”
袁来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他向来不说虚的。
“雷厉风行,规矩可是我当初手把手交的,虽然一毕业就进了市局机关,那也是人家自己本事,中间那几年......,反正年纪轻轻破格提到副支,怎么可能不规矩。但——”
张如海风风火火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随口应道:“那我可得赶紧同意,到嘴的鸭子可不能就那么放跑喽!别电话找我,没空,走了!”
袁来叹了口气。
他有预感张如海跟时潇磨合的时候得吃大亏,不过这亏他活该吃。
就时潇那一上班就桀骜不驯,冷硬不吃,守规矩认死理,眼里一点沙子都容不得,办起案来对待嫌疑人、同事和自己同样如秋风般冷酷的性格。
这个年纪就能提到副支,除了业务能力足够高,还能有什么理由?
袁来摩挲了几下下巴,他虽然暂时不清楚为什么时潇副支当的好好的,突然申请平级调动回户籍地的原因。
这小子真是长本事了,连彭文尧那老家伙都能应付走。
袁来垂下眼,把刚从柜子里拿出来陈年的记事本重新妥帖的塞回去,趴在窗户上,烟一根借着一根抽,不停事。
直到烟雾模糊了紧缩的眉,袁来表情变得捉摸不透,有这心性,这炮仗似的小子走哪儿都是个材料,南诏是,江城是,挪回洪城就不是了?
但是外界说得也好,说不定时潇换个地儿,性子就能稍微软点,怎么能真有人上班,下班两个性格呢?
......能软和点也好。
那小子终归是念着旧情,念着那儿的。
***
张如海挂断电话,摁灭手上的烟,猛然低头看着最新通话记录,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