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如海装模作样地捏起老花镜,眼睛往里看,翻阅时潇做的阶段性汇报,不时眉头皱几下,突然沉声问:
“时潇,田振峰真的亲口承认在两年前跟沈霖相亲不成之后心生报复,通过郝成功在沈霖当初租住的社区附近散布恶意曲解沈霖的身世,并借机趁虚而入,暗中使手段关心沈霖并娶她?”
时潇略一点头,思索片刻,点到为止说明:“张局,田振峰还供述说,......他花钱买通逐光内部人员,违规获取得知沈霖资料,......并不是从万康那边买通工作人员。”
张如海眼底闪过几丝暗芒,抬头看向时潇:
“明白了,你怀疑逐光私下存在违规向机构获取公民信息的情况,经侦那边你安排人查了?还是——你想借此创造机会,让逐光背后投资人林锦光来局里配合调查?”
时潇走到张如海办公桌前,径直翻到田振峰笔录的后两页,垂下眼低声回:“不只,张局,田振峰翻供了,已经承认自己被人授意到江城打探有关我的消息,但......就看这个人他认不认了。”
“怎么做到的?我听说他开始主动投的,这田振峰搁江城那边没翻,到洪城倒是翻了?”
“做通家属思想工作。”
看着张如海变得讳莫如深的眼神,时潇没躲的意思,反倒直直盯回去。
田振峰为什么会翻供?
......沈霖人去了江城只一趟,但是别的不止。
精神阈值针对到个人而言,环境变了,可逆,甚至存在初始化的可能。
时潇只是有意没意地让江城看守所的管教给田振峰带点东西,比如洪城警局人员去他家里看望时,经过沈霖同意,拍摄的她看孩子,照顾老人的相片诸如此类的物件儿。
时潇粗略看过几眼,主动请缨那小子拍的还不错,对得起他哭哈哈地趴电脑跟前调系数到半夜的工夫。
田振峰回来没多久来分局配合调查,供词也翻了,只比他们捎带手被拿证据从郝成功嘴里挖出来他以前干的龌龊事儿摆面前的速度慢点。
足够了。
场面倒是痛哭流涕,哭得脸涨红,像个掉泥汤甩泥点子的泪人,对此,时潇没太大的反应。
这岗位呆多了,见惯了。
人面兽心,翻脸不认人诸如此类的事件海了去。
而且——
......时潇从来不信什么浪子回头,要么干了利落承认也算个不光明但磊落,要么压根别硬扯什么回头。
有种别干,干了再后悔,纯粹扯淡。
更何况田振峰能开口承认,是侦查人员和审讯人员合伙挖出来的。
定死了这步再后悔,他只能说,装的跟个人似的。
办公室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翻书页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如海瞳孔微震,抬眼看向时潇,指着田振峰的口供上赫然提及的林锦光,‘光’字甚至因为记录者本身的情感倾向,收尾处尤为锐利。
“......”
“时潇,你实话跟我说。”张如海思忖片刻,才开口问向时潇:
“这次行动我知道手续合规合法,有些可能不合规章的地方,你也提前报备过,但是郝成功这条线出现的太详细,那张打印的地址和提供的郝成功资料......实在太详细,说是悍跳也不为过。”
“时潇,你走的是林晦或者聂双的路子吗?”
时潇冷不丁想起林晦给他转述的老妇人口中“流言止于智者,她的房子不租给笨蛋”,摇了摇头,意味不明地解释:
“勉强算是林晦的线人,提供的资料经过事先核查的确是真实的,这次行动也是为了动摇郝成功的心理防线的同时,抓他个现行,至于后一个问题,......张局,这世上有心人不只是林晦一个,您觉得呢?”
张如海嘴角微抽,这蔫坏的小子最后一句不知道点誰呢。
张如海低头有看了眼打印出来的地址,和那打一点都看不出提供人身份但是特详细的资料,眸光暗沉,微微点了点头。
证据能连到林锦光,已经意外之喜,张如海苦中作乐地想,得,这小崽子手段这些年没退步,哼,肯定是时潇自己悟的,他可不认袁来那老小子手段高。
询问室里,问了些基本情况,林锦光照答不误,不仅神色如常,甚至心情颇好地朝时潇颔首示意:
“时警官,百闻不如一见,确实称得上正气凛然,额.....一表人才?可以给我杯水吗,全方位检查的步骤是不是有点多?”
伏案奋笔疾书的记录员嘴角微抽,眼观鼻鼻观心地,搁心里无声吐槽,时队长成这样都被人怀疑一表人才的真实性,那他们局里男性同胞干脆楼顶天台排队,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全自觉蹦下去算了。
......林办事靠脸可以排最后一位跳。
时潇眉眼微冷,神情骤然一松,勾起嘴角朝门外示意,意有所指地:“您当然可以行使权利向有关部门反应,这是您的自由,但一个人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结果如何就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您说是吗?林先生。”
林锦光一耸肩,没搭腔。
“时队,水倒好了,门外。”耳机里传来林晦冷硬的声音,时潇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时潇垂下眼拉开询问室的门,接过林晦递过来的纸杯,看到里面表情变得欲言又止。
杯里的水,用一杯子不满半杯子晃荡形容都多余,堪堪盖住杯底的蜡,明晃晃的白炽灯底下依稀能看到水表面的浮灰。
林锦光跟林晦父亲长相尚还有几分相似,但明明血缘关系极为相近,林锦光跟林晦却不像,一分都不像。
如果硬要扯上关系,只有性别是一致的。
奇怪的是,林晦五官除了那双眼睛跟他母亲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其余的单拎出来哪儿,跟齐修安相似处都不多,偏偏把两人照片拼起来放一起,没人会怀疑他俩不是亲母子。
林晦周身的气质按张如海说法,跟齐修安警校时像极,只是安静一人时总多几分萦绕不散的疏离漠然,那结早已刻进骨子里,汇成化不开的阴郁。
时潇垂下眼,又想起系统内网上那张象征齐修安讣告般的黑白照片,跟林晦系统上的照片极为相像。
尤其是那双深邃幽深的眼睛,林晦说过他母亲瞳色跟他一样都是黄褐色。
时潇想,缘分薄如蝉翼,他没机会再看到那位活进无数人心里的孤胆英雄,不是虚与委蛇的托词,更不但只是为林晦那边论的亲缘而憾然。
而是——
张如海私下曾告诉时潇一些有关齐修安的事。
有件事时潇印象很深,确实也只是齐修安得以记录在册的事中其中一件,事情对齐修安自己来说可能不大,不过——
***
张如海看着墙上的照片伤感地笑了一下,又骤然释怀道:“时潇,你猜调查组下来查的时候,最先给调查组提供消息的是誰?算了,你估计猜不到,你工作忙,还记得齐修安的人局里也没剩几个,林晦那儿我说不得,也就能给你发发牢骚。”
“......走走留留在分局供职过的辅警兄弟说的,齐修安刚工作开始是不怎么出警,女孩子家家的就乐意干点抓捕审讯的活计,安排到的完善卷宗,报捕起诉的活计也不推给别人。”
张如海喟叹道:“那时候不一样,咱这警察队伍没那么壮大,哪个地儿都一样,局里原来人员紧张啊,一抓捕基本上就是一个警察后面跟了好几个辅警兄弟,说实话,女孩子带队嘛,总会有人怀疑是不是蹭功镀金来的,日久见人心。”
“后来慢慢有人发现,她也分情况,危险低一点的那就是辅警兄弟在前,她落后几步,呵呵,她可是我们那一届短跑冠军。狭窄阴暗的楼道,持刀持械的匪徒,硬是没一个人能跑到她前面,你说稀奇不稀奇?”
时潇心骤然一缩。
果然,张如海沉默不知多久,直至蝉鸣将歇才再开了口:
“这没什么,当然这是对她自己而言,润物细无声,我没想到第一次拽文艺词用在这上面上,行事风风火火的人竟然细心到这上面,誰想的到?那次她判断出错,视野开阔的停车场,周围没什么车,嫌疑人又是经济犯罪,偏偏草丛里他藏枪。冲在最前面的辅警兄弟当胸中了一枪倒飞出去——”
张如海话说的多,中午吃的饭又咸,咳嗽两声,摆手拒绝时潇递过来的水,怀念道:
“人救回来了,齐修安缠着绷带拎着果篮就去看,没人怪她,她中了两枪,大腿骨头卡了一枚,险些动到神经,流弹擦着小臂直接过去的,都不用止血,撑着单拐蹦过去的,果篮听说还是林景荣提过去。”
时潇还是没开口,张如海这厢独角戏也不在乎。
“性子拗,不乐意别人扶!伤好以后归队,速度到底是受点影响,不过她干脆放话直说,她在前面,辅警走她后面。区别对待不?誰会怪她?誰敢怪她??”
烈日高悬,夏末秋始,蝉鸣三十三天休。
***
时潇开门端水到关门递过去,整套动作下来很快。
电光石火间,时潇想了很多,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刚坐下,时潇径直开口:“林锦光,你为什么故意指派田振峰到江城调查公职人员,没错,是我。”
林锦光双手随意交叉放扶手桌上,低低笑出声,良久才停下:“......时警官,我能问你两个问题吗?”
林锦光像是从来没问过别人问题,似乎还有点陌生地回味起,晃着两根手指径直问向时潇,语气里锐意直指时潇。
“一,凡事讲证据,这不是你们警方说的吗?这个案子听起来就好像连个受害者都没有?时警官,怎么立起来的呢?”
“二,治安管理处罚法中人民警察在办理治安案件过程中的回避,这点你肯定比我更清楚,本案当事人或者......与本案当事人有其他关系,可能影响案件公正处理的——你不用回避吗?时警官。”
时潇嘴角勾起抹冷硬的弧度,嗓音泛着刺骨的寒意,语气砭人肌骨,话却柔和地向再为轻晃着纸杯恍如红酒杯般惬意的林锦光鼓掌:
“林先生,真是博学多才~礼尚往来,那我也回您三点,毕竟您问了三个问题,第一,证据有三,一,田振峰的翻供,您好像挺意外?没事我们过会儿谈,这个问题你就算没反应也躲不掉。”
“二,逐光内部人员提供的你屡次出席的活动下所有参会人员的名单,夏琳,帮我拿过去让林先生先远远看两眼,一会儿聊到我们再详谈。”
“三,监控视频影像有几帧似乎你和田振峰同框,我瞧着似乎聊的挺开心?算算年龄,称得上是忘年交,地位悬殊下,怎么会呢?您说,是吗?林锦光林先生。”
时潇拧开桌角的矿泉水瓶,缓步走过去亲自为林锦光续上,掌心微抬,贴心解释:“......外面饮水机坏了,您多担待,瓶子密封的,当然您要是担心可以不喝,您的权利。”
林锦光没打断,还是原样笑着。
“扯远了,那就来到了第二个问题,怎么没有受害者?受害者不就在您面前?怎么就非得是人?我的名誉、我的隐私,不能因为我当警察就连这些人权都不要了,您说是不是?”
“再溯及既往,他打听这些做什么呢?......是不是可以说觊觎我的人身安全,您知道的我们这行风险本来就不小?谨慎点是不是挺有必要?”
林锦光神色不变地接过时潇递来的纸杯,径直推至皮质扶手桌角处,看起来似乎想跟时潇碰个杯。
时潇衬衫一丝不苟扎在警裤里,皮带一束,劲瘦的腰肢在宽肩衬托下倒显得更细。
时潇径直转身,右脚尖一转,左脚靠拢右脚,本是特别生硬的后转,偏偏因为做过太多次,全无冷硬和不协调,因为速度太快反倒显得有种利落制式的美感。
时潇随手把矿泉水瓶放回桌角,脊背挺直地坐回审讯桌后。
明明说的话问句偏多,时潇连半分询问的语气都没有,一字一顿:“第三点嘛,您说的不错,但也没完全对,毕竟以偏概全是不是挺过分的,第八十一条,您没背完,应当二字,应该用不着我跟您解释。”
时潇加重语气,意有所指地说:“人民警察的回避,由其所属的公安机关决定;公安机关负责人的回避,由上一级公安机关决定,正正好汝麓分局,洪城市局的批条都在,当然这您看不了,说还是还可以说的。”
“林锦光,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