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中秋节,今天青山院子里挂满了色彩斑斓的装饰,其实这些一周前就已经挂上了。中午吃完节日特供的午餐后,青山的员工已经开始“忙碌” 了起来,一群群高高兴地地在院子里转来逛去,三三两两地聚在树荫下聊天喝茶。
最开心的当然还是这里的孩子们,除了必须留在康教室里的,其他的在青山的操场、活动室、花园、食堂里四散开来,成群结队地嬉笑玩耍,节日也只有在他们眼里才是单纯的节日。
孤音无聊地在办公楼里闲逛,之前最热闹的地方,一到节假日就成了最安静的地方,就像是放学后的教室,像到了周末的写字楼。
她无所事事地从二楼逛到了五楼楼顶,再返回办公室到时候,她看到一个带着墨镜的女人拉着一个小男孩从康教室里走了出来。那个女人神态有些遮遮掩掩,和孤音擦肩而过时下意识地扶了扶墨镜,小男孩看起来很眼生。
两人下楼后,孤音便去了康教室那里。
康教室里现在也是空荡荡的,只剩下被限制活动,或者不能独自活动的小朋友,小孩子带大人一共就四个人。其中一个身上打着石膏,一个脸上贴着纱布,还有一个正在熟睡,还有唯一的一个大人——厉泊明。
墙上的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动画片,看的人好像也是三心二意,那两个身上挂彩的小朋友看到孤音后,眼睛里几乎闪烁着惊喜又激动的泪光。
“其他小朋友都出去了吗?”孤音走到厉泊明跟前,坐到了他旁边的椅子上。
“嗯。”
“他们两个不能去吗?”孤音看着那两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小朋友问。
“嗯。他俩昨天刚出院。”听到厉泊明这么说,两个小朋友瞬间蔫了下来。
“那明天会有室内活动吧?像往常一样在活动室。”
“晚上有室内聚餐,但大多都是室外的,挂彩灯,放烟花。”
“那他俩咋办?”
“他俩?”厉泊明把目光从电视机上移开,扭头看着那两个泪眼汪汪的小朋友说,“他俩需要静养。”
“他们怎么受的伤?”
“从三楼摔下来了的。”
“啊?”
“晚上不睡觉爬阳台摔下来的。”
孤音只好对着那两双哀求的眼睛摇摇头。
“你俩不想看动画片?”厉泊明说完,两个小朋友立马身体坐直,点头跟捣蒜似的。厉泊明摇了摇头,然后问孤音,“找我有事?”
“本来想看看你这里需不需要帮忙的,看来也用不着了。”
“在青山没有什么比节日更重要的事情了。”
“好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直都是这样,大家都喜欢节日。”
“挺好的,有过日子的感觉。”
“明天活动你来吗?”
“不来了,休息两天。”
“刚才不是还说挺好的。”
“羡慕归羡慕嘛。”孤音说完,周围只剩下电视机里动画片地声音,停了一会儿后,她问:“刚才从这里出来,带着孩子的那个女人是?”
“来看堂堂的。”厉泊明看着躺在旁边床上一个看起来刚满月的婴儿说。
“哦。那她怎么还带着孩子?”
“不知道,可能刚好没人带。”
“她是堂堂的亲属吗?”
“不是。她和堂堂的妈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哦。”那可能只是来探望一下,毕竟她自己还带着一个孩子,孤音心想。
“这是这周的第四次了。”
“什么第四次?”
“堂堂妈妈的朋友来看堂堂。”
“刚才那个女人吗?”
“不是,不同的人。”
“还有其他人?刚才那个女人不是还带着个孩子?”
“嗯。”
“难道他们和堂堂妈妈关系都这么要好吗?”
“不一定,但起码堂堂的选择多了一点。”
“有定人选吗?”
“岚姐说下周约他们几个一起面谈。”
“也是,毕竟都认识,约在一起也好商量。”
“他们之前都不知道其他人有收养的想法,彼此很久都没有联系了。”
“看起来这个也不省心啊。”孤音叹了口气说,刚说完厉泊明就看着她笑了起来。“笑什么?”
“笑你怎么也开始说跟燕飞一样的话?”
“什么话?”孤音回想着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疑惑地问。
“这个不省心,那个也不省心,但最后比谁都上心。”
“这么一说好像是,感觉他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整天也见不到人影。”
“让他坐着一天不动比一晚上不睡觉更要命。”
“嗯。”孤音笑着赞同地点头,“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吧。”
“我上周逛街的时候在N.H.Z.店里遇到了燕飞,他认识那家店的店长,你们都认识的吗?”
“你说南楠?”
“对。”
“认识。他们两家是世交,我先认识了燕飞,后来认识了南楠。”
“真好,一起长大的朋友。”
“你没有吗?”
“我在长大前就离开了那些从小一起玩儿的朋友。”
“也没什么好的,知道你底细和把柄的也是这些人。”
孤音看着厉泊明突然暗淡的眼神,随即转移了话题:“你和燕飞小时候一起玩?”
“嗯……”厉泊明想了想说,“我们倒是从幼儿园到小学都一直在一个班里,但没怎么一起玩过。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家里出了变故,然后被托管在了燕飞家里。”
“小学一年级?七八岁的时候?”
“九岁,我晚一年上的小学。”
孤音看着继续盯着电视机看的厉泊明,如果她不是在差不多的年纪也经历了变故,她可能压根儿发现不了这平静的叙述下面曾经带着怎样的绝望崩溃和隐忍克制。
“你不说还真看不出来你们是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孤音故作轻松地说。
“我又不像燕飞那样没心没肺。”厉泊明笑着打趣地说。
“这倒是。”孤音点了点头,“燕飞家里应该很温馨吧?”
“嗯,看燕飞就知道了。”
“是啊,一眼就看出来了。”
“羡慕吗?”
“一点点,你呢?”
“很多。”
“……你喜欢燕飞吗?”
“谁能不喜欢钟燕飞呢?”
“说得也是。”
又是一阵沉默,电视上放着广告词非要神经质地重复喊三遍的广告,孤音看了一下时间,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她无聊地环顾着康教室四周,最后目光还是又回到了厉泊明身上,她看着那张冷峻的脸,以及那头违和的红色卷发,于是问出了她来青山这么久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头发为什么染成红色?因为有白头发吗?”
“遗传。”厉泊明把头发从前往后捋了一下,露出了发根。
“不是因为有白头发吗?”孤音仔细看,发现发根部位颜色似乎更红。
“我没有白头发。”
“怎么可能,你这么的心思阴沉?”
“什么叫心思阴沉?是缜密。”
“都差不多,一样的自寻烦恼。”
“要确认吗?”厉泊明说着把头往孤音这边稍微偏了一下。
“啊?你没听说过男生的头发只能给心仪的女生摸吗?”孤音说完就感觉到了窘迫,每到紧张的时候她不仅会突然说话不过脑子,还总是会喜欢引用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好像这样就可以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胡言乱语推卸责任似的。
“你还在意这个?”
“怎么可能!”孤音矢口否认。
她硬着头皮把手伸到了眼前这个毛茸茸、红彤彤,看着像棉花糖一样蓬松柔软的头发上,一开始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头顶发梢的位置——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软,接着像抚摸小动物一样抚摸了一下头顶,手感还不错,有种温顺又亲近的感觉。
“你是不是在想着什么宠物?”厉泊明忽然抬起头看着孤音说。
“没有。”孤音摇了摇头。
被一下子说中,孤音尴尬地在厉泊明头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无意间看到了厉泊明看着窗外微笑着的眼睛,明媚的光映在那人的眼中,里面似乎还带着宠溺和亲昵。孤音愣了一下,慌忙把手收了回去,她似乎能理解自己刚才胡言乱语引用的那句话的含义了。
一阵哭声打断了孤音的思绪。厉泊明起身朝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走去,孤音跟着走到跟前,看到了那个叫堂堂的婴儿,他闭着眼睛哇哇直哭,完全看不出来长得是什么样子,只感觉身长还没有厉泊明的半截胳膊长。
厉泊明手脚麻利地翻身检查了下那个手脚不安分、乱打乱踢的婴儿,然后熟练地换了尿片,最后十分自然地把这个小小的肉团抱了起来,轻拍着他的背。
孤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突然间温柔的神情。“那我先走了。”孤音轻声说。
“嗯。”厉泊明看着孤音点头答道,眼神似乎仍旧是刚才的宠溺和亲昵。
孤音感觉自己刚才有一瞬间心跳漏掉了一拍,她跟厉泊明摆了摆手,慌忙离开了康教室。
堂堂是上周被送到的青山。
堂堂的爸爸妈妈不久前刚出了车祸,被送到医院没多久就去世了。听现场的救护人员说,两人当时已经是血肉模糊,但紧紧地抱在一起,救护人员费了很大劲才把他们分开,然后就发现了在他们怀里熟睡着的堂堂。
还好堂堂身上只是些擦伤和压伤,在医院住了不没多久就恢复了,但医院等了一个月都没找到亲属来认领,于是就把堂堂送到了青山。
堂堂到青山后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睡,之后的每天也都有人来看这个熟睡的孩子。
孤音之前听青山的人说过,年龄越小的孩子,越容易被领养出去,尤其是男孩儿,这也完全能够理解。年龄越小越记忆越少,越容易融入新的家庭;至于男孩,虽然有些人表面上说男孩女孩都一样,但自古以来就是重男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