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音一直都不太喜欢自己的姓氏,“孤音”——孤独的声音,“孤煦”——孤独的阳光,“孤和”——孤独的和平。无论什么美好的名字和“孤”这个姓氏连在一起都有一种落寞的感觉,“孤燕飞”、“孤泊明”、“孤映岚”、“孤小阳”……。
孤音的弟弟叫孤煦,现在十岁,在她上大学的时候出生的。孤煦很黏孤音,起初孤音并不喜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是想到如果对他太过冷淡,爸爸可能会很为难,所以每次回家总会带些玩具和零食。孤音开始也不习惯和他单独相处,他哭闹的时候,孤音只会平静地跟他解释,不会像周姨——孤煦妈妈——那样用温柔的话语哄着他。
让孤音想不到的是,他似乎能听懂她在说什么,每次都是睁大眼睛看着孤音认真地听,然后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让他们变得看起来好像是无话不谈。再后来他就总喜欢缠着孤音问东问西,要她陪着他一起做这做那。
有一次给家里打电话,孤音听爸爸说,上次她离开家后的一个星期,孤煦一个人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突然小声地抽泣起来,当时爸爸和周姨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因为电视里放的只是普通的纪录片。追问之下,他泣不成声呜咽着说,“姐姐走了……!”
或许这是孤煦第一次知道离别。从那之后每次孤音回家他都非常开心,每次孤音临走时也总会红着眼睛哀求着说“姐姐不要走”。
相比于孤音,孤煦看起来还算是个活泼的孩子,但他可能也和孤音一样,并不像爸爸那样的感性。仔细想想,两人都是在“慈父严母”的环境下长大的,即使外表看起来他们一个活泼好动,一个内敛安静,但或许内心都是像各自的妈妈一样是个理智的性格。这或许也是孤音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讨厌过他的原因。
孤音以前从来不迷信,也不会特地去做许愿或祈祷之类地事情。她从记事开始下巴就有一颗痣,小时候爸爸找算命先生看过,说是颗善痣。那会儿到A城没多久,她发现那颗痣变大了许多,越看越碍眼,就挂了皮肤外科的号,做手术给切除了。
C城周边有一些远近闻名的佛教和道教圣地。孤音在大学时被黄西拉着去过不少,黄西和那些同学路过佛像或寺庙总会停下来虔诚地祈祷一番,也常常因此导致他们最后没能爬完整座山。
孤音那会儿从来没有像黄西他们一样祈祷过,她爬山仅仅是为了看风景。她也问过黄西她之前许过的愿是否有成真的,但其实不论黄西的答案是什么,她打心眼儿里认为,即使最后愿望成真,那也和当初的祈祷没有多大关系。
但现在孤音不这么想了。或许是因为经历过一些无能为力,只有这样或那样地做些什么才能安下心来。
那次是孤音第一次去国外出差,当时她只顾着适应异地的新坏境,回国后才从周姨那里得知,在她出国期间爸爸做了手术住院一周,孤煦因为疏于照看差点走失。她有些愧疚自己没有常常和家里联系,但更多的是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无能为力。
那次之后,孤音开始庆幸自己这个小众的姓氏。如果有神明的话,他们在听千千万万的人祈祷的时候,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地把她祈祷的人给弄混。后来路过佛像或者寺庙,她总会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那些她牵挂着的人能够健康平安。这可能是她空空如也的内心里还剩下的唯一的残念。
早上孤音被闹钟给吵醒,醒来时她有点时间错乱,她感觉自己只是下午在沙发上打了一个盹儿,但时间显示现在却是早上六点。
她昨晚梦见了孤煦,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送他上学,接他放学,在放学的路上寻找奇形怪状的石头,最后在地上的杨树叶子里发现了一块爱心形石头……然后又陪他在家看电视、画画、骑自行车、跳绳、做寿司、玩滑板、写作业……。孤音闭上眼睛,想再回忆一下梦里的那种感觉,但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六点五十分孤音出了门,到楼下时发现钟燕飞已经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着了,他看到孤音出来,冲她挥了挥手。虽然没有迟到,但孤音还是有些愧疚,她希望钟燕飞没有等太久。
今天要去的深海绿洲小镇在C城郊县,是C城在近几年开发的项目,因为临山近湖,刚开放时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游客。后来热度渐渐淡了下去,这里就变成了本地人周末甚至是工作日放松休闲的好去处。
孤音看着钟燕飞一边开着车,一边吃着寿司,悠然自然的样子,感觉自己早上做的寿司还算派上了用场。他们开车走的高速,两个小时后就到了地方。
这里给孤音的感觉像是一个充满朝气的文艺青年,里面有很多看起来一般不会出现在郊县的店,书吧、水吧就不说了,一些复古旧货的店铺,还有举办画展的展览馆,街边还有一些年轻人摆着地摊,卖的奇奇怪怪的个人作品,甚至有自己制作的鸟窝,那逼真程度如果不是看摊主现场制作的话,很容易让人怀疑是在附近山上采的。
孤音之前经常被人形容“文艺”,她一直不喜欢这个标签,她觉得“文艺”是一个略带伤感和哀愁的,特别感性的形容词,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这些手工艺品。
两人从停车场刚走出来不远就碰到一排卖手工艺的摊子,有用树枝、树叶做的小动物,用竹子制作的各种装饰品的,还有各种手工发饰。孤音一眼就被那个摆满小动物的摊子给吸引住了,那边各种拳头大小的动物被整整齐齐的摆在一个棕色的亚麻粗布上,有大象、狮子、野猪、狐狸、松鼠、熊等等。
“老板,这只多少钱?”孤音指着那个精致逼真的猫头鹰问。
“20一只。”
“还有吗?”孤音看看钟燕飞,想趁此机会给他回一份谢礼。
“没有了,一种动物一天只卖一只。”
“啊?”孤音没见过这么佛系又坚持原则的老板,她看着地上其它的动物,指着旁边的松鼠问,“那只呢?”
“都是20一只,不论大小。”
“那我就要这两只吧。”
“一共40。”
孤音付了钱,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两个纸袋,把其中一个递给了钟燕飞:“给你。”
“给我吗?”钟燕飞接过来,打开纸袋看了看,“猫头鹰啊?这不是你喜欢的那只吗?”
“对啊,所以给你。”孤音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因为把自己不喜欢的玩具送给了朋友,被妈妈教育过一次,“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妈妈说的话她一直记着。
“真的送我?”
“嗯嗯。”孤音再次把装猫头鹰的袋子递给钟燕飞。
钟燕飞看了一眼孤音,犹豫了一下后接了过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我会好好珍藏的。”
孤音没想到今天来的目的这么快就完成了,后面就跟钟燕飞两人在小镇慢悠悠地闲逛。
下午两人在湖边的一家咖啡厅外找了两张躺椅坐下来晒太阳,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湖面开阔的景色。孤音调侃钟燕飞说他俩就是换了个地方喝咖啡,钟燕飞笑着说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湖面上的阳光反射过来有些刺眼,打在身上的阳光也晒得人懒洋洋的,孤音感觉有一点困,便闭上了眼睛,好像又梦到昨晚的感觉了,甚至还记起了寿司的味道。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孤音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了。旁边的钟燕飞眯着眼睛,好像也睡着了。桌子上放着两盒寿司,其中一盒已经吃掉一大半。她发现自己最近似乎很嗜睡,仿佛还没有从长长的冬眠中苏醒过来,现在的脑袋就像是小时候发高烧一样,朦朦胧胧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侧着头看着橘黄色的阳光打在钟燕飞的脸上,映照出他那轮廓分明的脸,一时觉得身边这个男人多了几分英俊,明明之前一直感觉他只是长着肉肉的脸的阳光少年。
今天她和钟燕飞好像也没有特别地聊些什么。只记得去看了画展;去了怀旧复古商店,给青山的小朋友买了玩具;看了街头乐队的演奏,中间他们的音响坏了,钟燕飞还帮他们修了音响,乐队就送给了他们一首歌,一首老情歌;两人还在街边体验了素描;还有就是去教堂参观了一场婚礼。
孤音没有叫醒钟燕飞,只是看着湖面静静地发呆,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地落到湖面下面。
“天都快黑了啊,怎么没叫我?”钟燕飞揉了揉眼睛对孤音说。
“我也刚醒没多久,看你睡得那么香想着等会儿再叫你。”
“是睡得挺好,你刚才是不是也睡着了?”
“好像是,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一个小时,我下午还没睡过这么久。”
“我也是,这里可能比较容易让人放松。”
“是啊,这里好清静。”
“露天电影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先找个位置吧?”
“真的要看?”
“你不是说没看过露天电影吗?带你去看看。”
“我是说我没看过现在的露天电影,小时候还是看过的。”
“既然来了就看看嘛。”
“你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今天用不用早点回去?”
“下午的,不要紧。”
两人在咖啡馆打包了点吃的,就往露天广场那边去了。到的时候广场周围的台阶上已经三三两两地坐满了人,看到坐着的成双成对的情侣,孤音暗自庆幸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如果不是钟燕飞,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一个人来看。
两人在后排找了个空地坐了下来,这个视角刚好能看到屏幕,也不会被前面的人挡着,只是离屏幕有一点远,所以周围都还没人坐到这里。两人吃着从咖啡店带的三明治和寿司,大屏幕开始播放着广告,周围慢慢地也热闹起来。
今天放映的是一个西班牙同性电影,孤音一开始看得很认真,但因为坐在后排,屏幕下面的字幕看得不是非常清楚,她不懂西班牙语,只能根据屏幕影像,大约看到的字幕,加上人物的对白语气和表情来判断情节发展。
故事讲的是一对两小无猜,两人是远房亲戚,有一点点血缘关系,两人在相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暗生情愫,其中一个人心志高远,离开了家乡,而另一个感性深情,一直等着恋人回来。故事的视角是这个一直等着恋人回来的人,他因为忍受不了内心的孤独,身边始终有各种交往的人。
孤音喜欢看电影和电视剧,但她总是只看开头,开头越是完美和幸福,她越没有动力和勇气继续看下去,因为通常开始越是美好,过程或者结局越是坎坷。于是看到一半她就有些分心了。
周围一片寂静,旁边的情侣们依偎在一起,似乎深受触动。孤音之前也考虑过,为什么越是禁忌主题电影,越是能够吸引人或打动人。或许人们期待的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一切所有的真挚感情。
她不喜欢现在社会上新出现的一些词语:内卷、社畜、单身狗、拜金女、凤凰男、剩女、女强人、佛系……。在她看来,这些都是消极的词汇,其中有调侃的成分,更多的可能是无耐和麻木。或许越是麻木的人越渴望被感动。当对现实没有任何期望时,任何的真挚感情都让人动容,比如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禁忌之恋、同性之爱。不是对自己还抱有期望,只是单纯地给予在现实世界里麻木和冷漠的自己的片刻寄托和安慰。
她之前有想过这些情愫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论恋,从理智的角度,她更尊重现存的社会规则;师生恋,以她在情感方面的开窍程度,估计没有机会;同性之爱,之前在A城她曾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女生给追求了,那个女生实在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以至于她当时甚至认真地考虑了她的告白。
一想到自己将来不会恋爱、结婚、生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她对各种事情的接受度也就随之容易了许多。
周围不断发出暧昧的笑声和喘气声,孤音的思绪被打断。屏幕上正放着少儿不宜的画面,在昏暗的环境里,视觉和听觉刺激被不断放大,一些情侣开始动情的亲吻。她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和室友一起看过大尺度的爱情片,那次她和室友两人都深受震撼,但远不如现在亲眼看到的听到的更加刺激人的感官。
想到旁边还坐着钟燕飞,孤音开始感觉有些尴尬,她想起了今天黄昏时分暮色下钟燕飞轮廓分明的侧脸。她扭头看了旁边的人一眼,他没有看屏幕,目光看向不远处正在拥吻的情侣,他似乎是察觉到了孤音的视线,转过了头。
之前听说男生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可能是说男生在控制自己欲望方便没有女生那么好。暂且不去探究这句话是否正确,今晚的气氛确实适合发生些什么。钟燕飞的眼神已经明显有些异样,孤音知道自己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