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张晔对坐在小阳旁边的那名中年男人说。
“哦。我早上遛弯儿的时候碰到这个小孩儿一个人在路边晃悠，就报了警。”
“妈知道吗？你出来这么久。”
“知道，刚报备过了。”
“爷爷说账户里的钱不是他给的？”
“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嘛。”
张晔沉默了一会儿，对众人介绍说，“这是我爸。”
这是陈聪第一次见张晔的家人，张晔很少提他的家里人，他只知道张晔从大学开始便和家里断了联系。他一直想见见张晔的家人，但没想到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里。陈聪走到张亭面前，略显拘谨地打了招呼：“叔叔好，我叫陈聪。本来该去家里看您的，但担心您还在生我们的气。”
“你就是跟张晔在一起的那小子吗？”张亭上下打量了一眼陈聪，“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家里吃饭吧……”
“爸！”张晔知道眼前这人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连忙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了？人还是要吃饭的，我今天早饭都没好好吃，这都过了晌午了。”张亭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了老干部的威严。看到张晔身后的钟燕飞和孤音，忽然想起了正事，问张晔，“你来这儿干什么？”
张晔原本没打算把收养的事告诉家里，但也无意隐瞒，他跟着张亭的视线看了看身后的两人，迟疑了下，说：“这两位是青山的工作人员，你今天碰到的这个孩子叫‘小阳’，是青山的，我们打算收养他。”
“就旁边的那个‘青山’？”
“嗯。”
“哦，这么说……”张亭说完开始仔细地打量小阳，突然眼睛里藏不住笑意地问，“那这是我孙子喽？”
“爸，还没定呢，流程手续都还没走完。”张晔看了眼正搂着钟燕飞的脖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小阳，低声说，“他还不知道。”
“不就走个流程嘛，迟早的事儿。”张亭走到钟燕飞跟前，“你们是青山的？”
“是，今天谢谢叔叔您。”
“你们现在怎么这么不像话，连个人都看不住。”
“这个……是我们疏忽了。”
“嗯。不过也没造成什么损失，就算了吧。”
“今后我们会注意的。”钟燕飞被这忽如其来的训话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笑了笑，对张亭说，“那今天我们就先带小阳回去了。”
“你们回去干嘛？也一起回家吃饭。”
“……小阳这孩子有点怕生。”
“这我可没看出来，他今天已经在我这儿蹭吃蹭喝了三顿了。”
“今天让您破费了，您看今天一共花了多少，我们付给您。”
“我孙子吃的要啥钱。”说完，张亭的手机响了，他轻声接了，然后避开众人走到了一边。
“今天谢谢你们了，还有叔叔。”钟燕飞和孤音很快在派出所做完了登记，临走前钟燕飞对张晔和陈聪说。
“不客气，我们是应该的，他只是刚巧碰上。”
“那今天我们就先带小阳回去了。”
“小阳没事吧？”
“应该没事，我们回去再好好问问。”
“明天我能再去看他吗？”
“可以，你来了提前跟我们说。”
“好，那再见了。”
“再见。”
“谁让再见了？”几个人道完别，正打算各自自行离去，就被张亭给叫住了，“你妈说要带你们回去吃饭，还有你，你，你们也一起。”张亭指了指陈聪、孤音，还有钟燕飞和小阳。
“爸，人家都还工作着呢。”
“啥工作不让人吃饭？到饭点难道他们不吃饭？”张亭看了看钟燕飞，然后一把从钟燕飞的手里夺过小阳，“走吧，娃娃也要吃饭。”
“你们谁会骑电瓶车？”刚走没几步，张亭回过头问，看没人应答，他便直接点名，“小陈会吗？”
“爸，他不会骑。”张晔已经有些生气和不耐烦。
孤音摸不清这个任性的像老头一样的中年人在打什么主意，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自己会骑电瓶车，她犹豫着缓缓举起了手，正要开口，钟燕飞把她的手拉了下来，对张晔说：“你们开车带着叔叔和小阳，我跟孤音骑电瓶车在后面跟着。”
“你们没问题吗？”
“没问题。”
孤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坐在电瓶车后面，跟着前面青山的汽车，往张亭家出发。
“这人真奇怪，车是我们青山的，小阳也是青山的。”孤音望着前面的那辆车自言自语地说。他不满于张亭倚老卖老的自作主张，也不满于那人因为张晔而对小阳这样的套近乎。
“有什么问题吗？”
“你难道没有被忽然打劫了的感觉吗？”
“难道不是自己家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被别人家的猪拱了的感觉？”
“……哦，差不多。”
“哈哈哈……”
“笑什么？”
“欢迎加入‘青山’。”
“我来都快一年了。”
“可喜可贺。哈哈哈哈。”
张亭家住的社区离青山不远，这里的房子都是老式洋房，外墙上贴着红色瓷砖，远远望去，像是农村里常见的那种红色砖房，小区里的树已经高至顶楼，一片郁郁葱葱，房子看起来就像是隐匿于树林里的农舍。
张亭的家在六楼，他拉着小阳，两人大气不喘地轻轻松松就上了六楼，然后站在门口看着其他人气喘吁吁的爬楼，带着如出一辙的胜利的微笑。
“星星，我回来了。”张亭开门后对里面的人说。
“我第一。”小阳笑着说完也跟着跑进了屋子。
听到“星星”这个称呼，张晔露出一丝难为情的神色，钟燕飞和孤音对视了一眼，便心领神会地当作什么也没听到。
他们跟着张晔一起进了门，一进屋，便看到露台上的开放书房，房间布置是简约的中式风格，从角落里的书和字画能看出来这里应该是个书香世家。
“妈，我回来了。”张晔看着刚从厨房里走出来的人说。
张妈妈看到张晔先是一愣，眼里瞬间闪着泪光，她又看了看张晔身后的人，情绪克制地点了点头。
“这是陈聪，这两位是青山那边的工作人员。”
张妈妈仍旧只是盯着张晔，没有说话，神情看起来变得有些冷淡。
“星星，别忙活了，他们随便吃点就行，今天主要是让你见见孙子……还有女婿。”
张亭口中的“星星”就是张妈妈，张妈妈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年纪，性格看起来沉静严肃。她听到张亭的这个昵称时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但看到众人，神情随即变得有些不自在。
“你们坐，饭一会儿就好。”说完，张妈妈便转身进了厨房。
“你们先随便看看，我去厨房打下手。”张晔对孤音他们说完，便跟着一起进了厨房。
“小陈，想不想看张晔小时候的照片？”张亭问陈聪。
“好啊。”陈聪说完，也跟着张亭一起往里屋走去。
小阳从刚才一进到这里，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先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然后就开始在各个角落里左翻右看，没一会儿，手里就搂着七八本书。
“我们是来这里看孩子的吧？”孤音问钟燕飞。
“在哪儿看不是看。”
“小阳之前也这样吗？”
“你是指离家出走，还是指把陌生人家里当成自己家？”
孤音本来问的是后者，但听钟燕飞这么一说，她对这两个问题就都产生了兴趣，便答：“都有。”
“离家出走是第一次，但到哪儿都当成自己家估计向来都这样。他来青山头一年虽然不说话、不理人，但在青山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厨房、会议室、岚姐办公室、资料室……只要房间门没锁。”
“小孩子都这样吗？到哪儿都好奇，都当成自己家？”
“也不一定，分人。我小时候差不多也这样，你呢？”
“我小时候很少去过别人家里。”
“那下次请你来我家做客。”
“你不是住岚姐家里？”
“没有，我自己住。”
“哦。”
午饭出乎意料的丰盛，有咕咾肉、烧鹅、烧茄子、红焖大黄鱼、虾饺、米肠、蒸排骨，还有两道汤，摆盘很是精致，盛在精致的白色骨瓷盘子里，只是每道菜的分量看起来不是很多。
“今天多吃点，你妈做的全是你爱吃的。”张亭说着夹了一块咕咾肉给张晔，然后又夹了一块给陈聪，“小陈，你也吃，别客气。”
“谢谢叔叔。”
“你们领证了吗？”
陈聪刚把咕咾肉塞到嘴里，听到张亭的话，又被硬生生地给噎住了，他看了张晔一眼，然后答道：“领了。”
“那今天就直接改口了吧。”
“爸——”张晔想阻止，但陈聪给他使了个眼色，张晔便没再阻止。
接着张亭就撺掇着陈聪给他和张妈妈一人敬了一杯茶，整个过程发生得自然又带着些许强迫。孤音感觉旁边的他们青山三个像走错了家门一样突兀地坐在这里，她扭头看了看另外的两个人，发现那两位则像是看热闹一般，边看边兴致勃勃地啃着烧鹅。
“张晔从小就是在C城长大的，你们要不搬回来住吧？你看家里这么大，有的是地方给你们住。不然我跟星星搬出去，你们和孩子住这里。”张亭语重心长地对陈聪说，看看小阳又接着说，“这是我们C城的孩子，也得知道自己的根儿在哪儿不是？你看你那些叔叔阿姨们，在国外待久了，最后不都还是回来了吗？根儿在哪儿，人就在哪儿，这样心里才安心。”
“您不是说要跟我断绝关系吗？”张晔问。
“你，你还记仇啊？”张亭一时语塞，便不再讲话。
“妈呢？还在生我们的气吗？”
“断绝关系你爸只是说说而已，家又没搬，我跟你爸又没跑，你就不会自己回来吗？”
“如果那时候我这个样子回来，你们会受得了吗？”
“太小看你妈了，我什么没见过？”
“那高中那次，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我生气是觉得你窝囊，遇见问题就知道躲，我当时是不是也这么说的？”
“不记得了。”张晔已经不记得那次家里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当时被突如其来的表白和追求一下吓懵了，后来觉得混乱又难堪，好像整个世界都要和他作对似的；他那会儿也像个刺猬一样，对外浑身都是刺，但也只敢一个人蜷缩着躲起来。
“怎么可能还因为那件事生气？这些年只要知道你还活着，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
“……妈，对不起。”
“回来吧，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妈妈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但这个孩子？”
“嗯，我看出来了。”张妈妈看了眼小阳说，“如果你能适应这里，我相信这孩子也可以。”
“那爸呢？”
“你看他那样子像是会在意的吗？”张妈妈看了眼在一边故意跟小阳抢着烧鹅的张亭，“你爸根本看不到这些，别人不说，他估计自己都发现不了，他只是爱面子罢了，但也就别扭两天。”
“我会考虑的。”
吃完饭，钟燕飞和孤音带着小阳先离开了，张晔被张妈妈留着说话一直待到了下午，陈聪则在露台的书房里陪张亭下了一下午的棋。
“张晔，以后记得多回来看我们。”临走前，张亭对张晔说。
“嗯。”张晔犹豫了下问，“你以前不都叫我‘小子’的吗？”
“孩子长大了……不能乱叫了。”
“没关系，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真的？”
“嗯。”
“那……丫头？”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