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小北一如既往地在青山门口逗大黄，青山的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包括门口的张大爷也默许他每天来这里打扰他的清净。小北蹲在地上，端着一个一次性餐盒，里面装着红烧肉，他拿出一块丢给大黄，然后就朝门口看一眼。
青山的人大多有午休的习惯，这个时间通常没什么人来，小北正昏昏欲睡，就看到一辆车停在了门口，紧接着一名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男子看到小北后也直直地注视着他这边。小北失望地回过头，从餐盒里又拿出一块红烧肉，丢给了眼巴巴望着他、口水都要流到地上的大黄。
“小朋友，你好。”男子走近小北，在他一旁蹲了下来，“你是小北吗？”
“你是谁？”小北侧过头，阳光正好照在来人脸上，他只能眯起眼睛，待看清那人的脸后，茫然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兴奋地问，“你是胖叔叔？”
“小北还记得我？”
“嗯！去年圣诞节我跟妈妈赌气，一个人跑到了公园，后来碰到胖叔叔，胖叔叔给我买了好吃的，还带我去找妈妈，妈妈那次很生气……”
“小北妈妈批评得对，小孩子不该随便跟陌生人走的。”
“但胖叔叔是警察叔叔，不是陌生人。”
“警察叔叔？”男子仔细回想了下，自己虽然有时候谎话随口就来，但还不至于要骗小孩子说自己是警察。
“对啊，胖叔叔当时穿了警察叔叔的衣服。”
“警察叔叔的衣服？”
“对啊，迷彩服，我看电视上的警察叔叔穿过的。”
男子终于想起了自己的那件迷彩连帽夹克衫，他看着小北认真的大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北的头，然后语重心长地说：
“迷彩只是一种颜色，就像你现在身上的黄色一样。不过它比其它颜色要特殊一点，有时候是一种很好的装饰隐蔽色。以前战士们在野外战斗的时候，需要在树林和草丛里躲起来，迷彩因为和植物的色彩接近，不易被敌人发现，所以就成了战士们在野外作战时的首选颜色，但这个颜色不是战士们专属的，我们普通人也可以穿。而警察叔叔穿的是警察专有制服，肩膀上带着徽章，另外，他们还随身带着证件。下次要仔细观察，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走了。”
“但我知道胖叔叔肯定不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男子说着露出一幅凶狠的神色，但由于面目线条过于柔和，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威慑力。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小北眯着一只眼睛，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比出胜利的手势，反手横在另一只眼睛前。笑着说完，又捏了捏男子的胳膊，“还有，胖叔叔的肩膀很暖和，手也很暖和，肯定是好人。”
“小北看人的眼光不错，比你妈妈强多了。”
“胖叔叔认识小北的妈妈吗？”
“认识，我跟你妈妈从小一起长大的。”
“那我怎么都没有见过你。”
“因为以前叔叔不在你们的城市。”
“哦。”
“小北知道妈妈去哪里了吗？”
“谈生意去了。”
“什么生意？”
“珠宝生意。”
“小北知道珠宝是什么吗？”
“就是好看的石头。”小北说着从脖子里掏出一块晶莹润泽的玉石，周身光盈温润，应该已经戴在身上很久了。
“那小北喜欢这些石头吗？”
“嗯……”小北想了想说，“妈妈说，这些石头是有生命的，所以不要当着它的面讨论喜不喜欢它的问题，它会不高兴的。”
男子看着小北皱着眉头严肃的样子，狠狠地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好，听小北的。”
那人在小北头上胡乱揉了许久，小北不得不把注意力从刚才的思绪转移到男子身上，他抬头，透过男子的指缝看向那人，问道：“你是来带我和妈妈离开的吗？”
“你喜欢这里吗？”男子松开手，捏了捏小北的脸颊。
小北想了想说：“我都可以，但妈妈不喜欢，妈妈说她讨厌这里的天气，说这里总是下雨。但是我来这边好多天了，都是晴天，没有下雨。”
“那小北喜欢下雨吗？”
“不喜欢，妈妈不喜欢的，小北也不喜欢。”
“但小北知道吗？其实你的妈妈以前很喜欢下雨的。”
“真的吗？”小北半信半疑地问。
“真的。”
“那我也喜欢下雨。”
男子忽然感觉这句话似曾相识，他看着小北，想起了一个人……
段公子来了，一个人来的。
孤音第一眼看到这个传说中的段公子时，就觉得他不是一般家庭可以养得出来的。他不似平常男子般或精壮或瘦削，从头到脚俨然浑圆一体，似乎没有任何棱角；身上虽没有结实的肌肉，倒也没有多余的赘肉，还有着通常胖子才身上才有的细腻紧致的皮肤。但整体来看，他在C城这个美食之都也只能算是个中等身材。
“安子，好久没见，长这么大了。”岚姐见到段公子，亲切地说。
“岚姨，好久没见。”
“别叫我岚姨了，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这里他们都叫我岚姐。”
“岚姐。”段公子立马改口，然后往会客室门外望了一眼，“今天燕飞不在吗？”
“燕飞出去了，找他有事？”
“没什么，想着来了就顺便过来看一眼。我这次是来找万晴的。”
“昨天在电话里我们也简单聊过了，万晴最近一次来青山是一周前，之后我们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小北在这里吗？”
“现在聊小北还太早。”岚姐审慎地看了段公子一眼，接着说，“听说万晴这次是逃婚来的C城？”
“她不是逃婚，她逃避的是现实。”
“我怎么听说是因为万家要和段家联姻，她不愿意，所以就逃婚跑了出来？”
“万晴这么说的？”
“不是，从万晴朋友那里听来的。”
“岚姐，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万晴的事。”
“放到你们小时候我会相信你，万晴从小就任性、不讲理，你们一起玩的那群孩子没几个能受得了她，只有你事事迁就、忍让，我记得你一开始来我家，还万晴硬拉着你一起来。”
“对，那次把她惹哭了，她要挟我做她一天的跟班，不然就去我家里告状。没想到岚姐你还记得。”
“这些事情现在想来，还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你俩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次的事我会尽力帮你们的。”
“谢谢岚姐。”
“先不着急谢，你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起，也不知道岚姐你们知道多少。”
“想到什么说什么吧。”
“那我先解释下联姻的事。岚姐你知道万家是做珠宝生意的，但最近几年珠宝市场行情不太好，万家的生意早就千疮百孔了，再加上万家对万晴的纵容，他们的资产被万晴偷偷抵押出去了不少。一开始，只是几个原料商去万家上门讨债，万家因为资金周转拖了几天，后来就有谣传说万家资金短缺，于是其他债主就一窝蜂地都冒来出来。联姻只是段家给万家资产上的背书，毕竟段家这么多年在G城无论是信誉还是家业，都积累了不少声望。”
“万晴偷偷抵押资产是怎么回事？”
“这个也是近些年的事，就阿钊走后没多久。”段公子看着岚姐突然闪烁的眼神，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在那之前万晴顶多就是买买衣服、珠宝、奢侈品什么的。那之后，她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突然一时兴起，要接管家里的生意。万叔叔和万阿姨一开始是有疑虑的，后来估计是想让她早点打起精神，就带着她开始认识他们生意上的伙伴。但万晴从来没有关心过家里的生意，对经营管理一窍不通，就说珠宝设计，按理说她从小耳濡目染，品味或多或少应该是有的，但她的设计和选品风格单一，在业内看来只是天真少女喜欢的风格，各种各样的花，还有亮晶晶的一些堆砌，除了刚上市的时候亲友捧场，后面几乎没怎么卖出去。”
“万家家大业大，即使养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又有点奢靡的大小姐，也不至于到破产的地步吧？”
“是，如果她只待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或许能撑上十年半载。”段公子苦笑着说，“但后来，她收购了一个工作室和一个小作坊，说要做自己的品牌，做平民的珠宝。”
“这个理念听着好像还不错。”
“珠宝除了原料，还有品牌和营销。万晴的新品牌用了万家的原料，借了万家的品牌，最后用不到十分之一的价格给卖了出去。万家的料子自是没得说，工艺师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这些成本她都没算到自己的账上去。”
“那万家就没有阻止吗？”
“万家一开始估计也没放在心上，他们原本就是想放手让万晴闯一闯，失败了就当给万晴花钱上了一课。直到后来，他们发现万晴不仅低价出售了这些珠宝，还捐了一部分出去，捐出去的那部分也没落到她想象的那些平民手里，几经转手，最后都落在了投机的珠宝商和原料商手里，万家自有品牌也因此受了牵连。”
“你们段家为什么要帮万家？”
“段家这些年一直在扩展自己的产业。”
“段家是做信贷担保起家的，目前的产业大多是和金融投资相关，怎么突然要珠宝生意？”
“珠宝在以前也是货币等价物，好的料子加上一些精湛的工艺就是有潜力的收藏品，也不能说是完全不相关。”
“还有呢？”
“还有就是，G城位置靠近港口，离玉石珠宝开采国又近，进出口方便，加上万家以前的品牌，不管是出口还是内销，利润多少总是有的。”
“看来你还做了功课，但说动你家老爷子没那么容易吧？”
“嗯。”
“老爷子开了什么条件？”
“搬回家里住，和万家的资金合同签好后一年内结婚，三年内让他们报上孙子。”
“哈哈哈哈，G城的老爷子果然都是一个样儿……所以，你想到了联姻？”
“不是，这是段叔叔和段阿姨的意思。但联姻确实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些事情，万晴知道吗？”
“不知道，这不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她就提前听到了消息。”
“你喜欢万晴吗？”
“是。”
岚姐轻轻挑了下眉，像丈母娘考验女婿一样问：“万晴从小任性、鬼马精灵，做事没有凭据和章法，想一出是一出。还有，不知道她有没有从阿钊的事里走出来。”
“这些我都知道。”
“那你还想联姻？”
“她是任性，但也单纯、善良、好骗，与其交到别人手上，不如放在我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你是要把她圈起来吗？”岚姐打趣着问。
“圈起来倒是省心。每次她捅了篓子不是万家帮她兜着，就是我悄悄善后处理了，现在万家已经被她给折腾得够呛，再不放在眼皮子底下，万一以后捅了更大的篓子，我也兜不住了怎么办？”
“没想到你段公子这么深情。”
“岚姐又笑我。”
“你刚才说万晴单纯好骗，老实说，小时候你是不是没少骗她？”
“她那时候确实又笨又容易轻信别人，但话说回来，我现在不是来还债了吗？”
“如果万晴不同意联姻，你还会帮万家吗？”
“这次只有联姻才能帮万家，万晴这次捅的篓子太大了，最近经济形势下行，那些债主和股东是铁了心要拿回资金，现在G城无论哪家一下子都拿不出那么多钱，只有靠信誉背书、继续负重前行，万家才不至于破产。”
“她到底是捅了多大的篓子啊？”
“怎么说呢……岚姐你知道万家祠堂里一直供奉着的那块原石吧？”
“知道，那是从万家太祖传下来的，万家的命根子。”
“被万晴偷梁换柱，给切了……”
“这……这孩子，无法无天，比你还败家。”
“岚姐，我那些真的都是老黄历了……”
“岚姐知道。”听了段公子刚才的一番话，岚姐略感欣慰，“今天见到你我也放心了，万晴这丫头，也是被惯得太久了，一直活在你们造的温室里。本以为她有了小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