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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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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电话的时候,陈淮在中新路136号门口,正准备打开信箱拿走秦瑶写来的新的信。

前阵子太忙,他有一个月没有来拿信了,正打算掀开盖子的时候,听到了电话里孙福生哽咽的声音,于是陈淮马不停蹄赶了回去。

那时已经很晚,八九点,路上全黑了,陈淮轻轻一推门,都没怎么用力,那门就开了。

秦瑶听见动静,捉着毯子要把肩膀盖住,被陈淮捉住手腕。

她的手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就那样落进他温热的掌心里。

“别看我。”她的头发遮住脸,“太狼狈了。”

“谁干的。”秦瑶听见他的嗓音出气的平静,就是因为太平静,所以吓人。

她也没打算隐瞒,疼就是疼,她不坚强、不包容,她就是要说:“我爸,他要把我妈的钱要回去,我不给,他发火了。”

秦瑶说话似乎很费力:“应该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最主要是他恨我。”

话刚说完,秦瑶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落在自己的淤青上,那力道很轻,像一滴水划过皮肤,像药,像镇痛的冰。

“他还拿走了我的身份证跟准考证。”秦瑶笑一下,咳嗽起来,床板都抖,“看来我跟你都要明年再战了,正好,谁也不等谁了。”

陈淮收回手,沉默了好久好久。

秦瑶侧身看向他,但是夜色太浓了,她看不清。

“他在哪儿?”陈淮突然这么问。

“……我不知道。”秦瑶说完后紧张了一下,把胳膊从毯子下面抽出来,“你干嘛?我们直接报警就——”

陈淮用毯子把她裹起来,叫她不要乱动:“等警察来,高考就来不及了。”

“还有那些钱,等他用出去了,老头怎么救命?你怎么上北京大学?”

秦瑶眼神颤动着,拽他的手,摇头:“你找不到的。”

窗棱上的铜钱串开始响,折射出些许细碎的月光,落在他脸颊、鼻尖、紧紧绷直的唇线上。

铁线莲的影子晃啊晃,陈淮第一次推开她的手。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他转了身,把衣领拉高,“等我回来了,带你去医院,明早你要上考场。”

等他回来……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年、两年,七年十年……

秦瑶心里仿佛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她有不好的预感,像是这种事情曾经也发生过无数次,在她不知道哪个角落的记忆里,也曾有过无数次,陈淮松开了她的手。

“陈——断尾鱼。”

在陈淮关门之际她喊了那个名字。

只是他没听见。

秦瑶想穿鞋,想出门去叫住他,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流泪,心脏也隐隐发痛,总是觉得,见过这一面,他就会一去不回。

孙福生进屋子里来,拉住秦瑶叫她别动,牵着她躺回床上。

秦瑶剧烈摇头:“不行……不行,姥爷,你叫住他,你帮我把他喊回来。”

她不确定陈淮会不会找到秦国立的住处,只是她自己曾经在给断尾鱼的第一封信里写过秦国立的事情,也许陈淮还记得,也许他真的能找到那里去。

她还没有告诉陈淮她知道他是断尾鱼,还没有说她早就认出那些字迹,还没有问他有没有看她新寄出的那些信,还不知道陈淮知不知道她的心意。

秦瑶总是说,夏天过后,他们要一起离开这里。

但要是……已经没有夏天了呢?

孙福生似乎又陷入混沌,听不明白她的话,只是机械地摁住她,说小瑶不要再受伤。

“你追不上他了。”孙福生拍拍被子,像哄小孩一样哄她,“相信他吧,我们去医院……他带你去医院……不,先好好睡觉,小瑶一直都不好好睡觉,上爬下爬的,小朋友就要早睡早起。”

他的头剧烈地疼痛,说话也大舌头起来,断断续续,还要给秦瑶唱拖着长调子的歌。

那歌声跟孙红萍唱给她的一般无二,秦瑶突然定住了身子。

孙福生说:“我们都只想你好好的,小瑶,好好的,就谁也不辜负了。”

秦瑶看见孙福生身后站着一道蓝色的影子,隐匿在黑暗里,月光也照不亮她。

那影子越靠越近,身高与她一样、头发一样长、手指的大小、呼吸的频率都跟她保持同步。

她想到小曜,想到自己故事里那团蓝色的鬼火,只是还未开口道明,那影子就融进她的身体里。

秦瑶的意识突然变得昏沉,像是按照某个故事脉络,要强制进入睡眠,她眼皮越来越沉重,孙福生还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肚子,唱着哄孩子睡的歌,像妈妈一样唱着歌。

夜越来越深了,孙福生苍老的歌声没有停息,铜钱串晃动得越来越快,屋外大风直起。

老人开始自顾自讲话,没有人能听见:

“……姥爷就要走了。”

“治病花了太多钱,你还要上学,钱挣得太辛苦了,一点儿一点儿存下来,别花我身上了,小瑶一直说最讨厌姥爷,最后怎么还是要把所有的钱给姥爷治病呢?”

“治不好的……治不好了,头整日整夜地疼,难捱啊,活得又拖累人,又遭罪,一个糟老头子什么也干不成,还要当拖油瓶,大家其实都活得好辛苦,我的果果也……”

他眼睛里空空如也,也不知在寂静的黑暗里看着了什么,老人又念叨起果果来:“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果果……这辈子没叫她过上好日子,好孩子投错胎,从我们家里爬了出来,如果是在有钱人家家,一定幸福很多。”

孙福生轻缓地拍动着秦瑶的肚子,干瘪的嘴唇蠕动着,眼角层层叠叠的皱纹里掉出热泪来,眼珠浑浑的,人老了就什么也看不清,时间会抹去所有人的痕迹。

老人的声音一下接一下,拖着长长的拍子,像拽住时间的尾翼、像叹息:

“你也是,没投个好胎,叫我拖累了你。”

“……姥爷要是死了,就无病无痛了,小瑶也轻快了。”

他的声音弱的连风也听不见:

“我死后,外孙女……你要好好活下去。”

“叮——”

风铃串在响,不倒翁晃来晃去,秦瑶眼睛紧闭,听着耳旁童谣的声音渐行渐远,夹杂坏掉屋门的叹息。

佝偻的人影爬上楼,她的亲人再也不见。

风也静,树也静,人也静了。

世界陷入全然的黑暗里,路面坑洼不平,胡同口亮着一盏灯,陈淮按照信里提过的,寻到秦瑶之前的家附近,向屋门口几个裸着上半身打凉的老人问起秦国立。

“不知道叫不叫秦国立……不过你说的那个孙红萍死了以后,有个姓秦的搬进去了,说他老婆以前住那里,怪瘆人的,专门找凶宅住。”老人指指对角的屋子说。

陈淮绕到后窗户往屋子里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人,他拎了块石头,冷着脸直接把窗户砸破,飞出的玻璃扎伤他的手心,陈淮全然不顾,把半片玻璃砸碎,跳了进去。

他翻开所有的柜子,找寻秦瑶的证件和那些钱,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但都没有看见。

于是他连被子和床单也扯开,在枕头套里摸到一个牛皮信封,里面是空的,他继续找,在衣柜里乱堆的衣服后面看见秦瑶的书包。

书包歪七扭八地躺在里面,像是一拿回来就随手扔了进去,秦国立没那个心思专门销毁,拿了全部的钱就出去了。

陈淮把证件收进口袋里,起身的时候碰倒了柜子上的相框,他怔一下,像有什么魔力牵引他把相框捡起,只是流血的手指还没接触到相框边缘,他就听见大门咔哒的声音。

秦国立拎着绿色啤酒瓶醉醺醺地回来,面色一片颓唐,他踩进大门里,看见室内的月光照亮了一个人影。

反正东西都拿回来了,陈淮皱一下眉要跑,当务之急是开考前把东西交给秦瑶,结果秦国立跟酒后发疯一样跑了过来,勒住他的脖子把他从窗台上拽下来,陈淮的背脊压上那些玻璃碎片,疼得他闷哼一声。

秦国立眯着眼睛看清他的脸:“你就是那人说的……跟秦瑶早恋的那个?”

陈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强忍着疼跟他扭打起来,秦国立手上有没喝完的酒瓶子,猛地敲到陈淮头上去,酒水灼痛了伤口,混着血流了一地。

秦国立喝得酩酊大醉,满身酒气开始胡言乱语:“她也是个贱的!随她那个妈,都爱跟没钱没势的野小子厮混,都一个德行!”

“我的女人……我的女儿,都恨我入骨。”秦国立边笑边下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笑得很大声。

陈淮扑上去抱住他的腰,两个人在地上缠斗,秦国立的脑袋也磕在床上,震了好一会儿,陈淮顶着一脑门的血要往门外走,秦国立颤颤巍巍站起来,手里拖了个木凳子。

他眼前红的黑的糊成一片,有些看不清,腿被窗户玻璃扎着,发麻,迈不动,心里却只想着,要把东西给秦瑶送去。

她一直等着这一天,等了许久许久,说要到北京去,说她肩膀上扛着眼睛。

凳子在地上拖拉的声音丝丝入耳。

世界的一切都要停息,天气不知怎地忽然冷了起来,陈淮觉得每一颗牙齿都在打颤,他看向门外。

寒凉的风带动他疼痛的呼吸,陈淮感到眼球酸热。

周奶奶领着猫、驼着背从门前晃过。

袁生一边过着足球一边向前跑去。

他也看见自己,穿着纯黑色的羽绒服,站在大雪里,往门口扔下一本日记。

那纸页被风吹开,哗啦哗啦响。

陈淮脚下突然无力,跌倒摔了下去,秦国立举起凳子,要往他头上砸去。

他看见日记里被吹出来的照片,上面只有一张脸,占据了一半的相纸,眼睫稍低,侧目看着旁边的人,唇角轻翘。

——那是秦瑶。

门外,山川雨水,无限四季。

陈淮的指尖碰到门槛,穿不过去,他恍然意识到什么。

凳子要落在他头上,瞬息之间,陈淮护住口袋里的东西,闭上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

他什么也没感觉到。

下一刻,陈淮大喘一口气,睁开眼,看见银色的影子双手撑在他身上,他瞳孔收缩,呼吸静止,感受到滴滴答答的眼泪烫穿了他的脸。

银色影子的边缘像雪花一样模糊。

在那之上,还有一个人。

接住了秦国立的手腕,死死撑着。

陈淮的眼泪混着血一起从眼角淌下去。

他无声地蠕动嘴唇,念:

“……哥。”

银色的人穿进他的身体里,陈淮觉得自己的情绪被无限放大,像所有的失去的东西都回归到了身体里,他从地上撑起来,拽着袁生的胳膊,声声泣血地喊他“哥”,别的就再也说不出口。

袁生的身子变得半透明,这世界稀奇,秦国立的凳子也落不下去。

一直停留在十六岁没有前进的少年温柔一笑,叹息:

“陈淮,你都长得比哥高了。”

他催他:“快跑吧,你不要一直待在这里。”

陈淮没动,袁生就弯一弯眉,继续说:“陈淮,人都要学会告别,大家都有这么一天。”

“她还等着你,你要回去。”

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的肩膀往前,把陈淮推了出去,落入门外的四季里。

万物消亡殆尽,万物生生不息。

孙福生的歌声唱啊唱,秦瑶昏睡过去,沉溺进黑暗里,像睡不醒。

再睁开眼,她满眼含泪,清晨亮起,铁线莲的影子在晃,麻雀高立枝头,时间失去速率单位地前进着。

秦瑶从床上下来的时候跌了一跤,又急急忙忙往门外爬,一打开门,看见楼上掉下来一具人影。

那张脸她分外熟悉,眼角每一道褶皱,手背上每一处斑点,她都眼熟得不行。

他消瘦的身体像黄桷树的一片叶子,掉下来时被风吹来吹去,宽大的老头衫遮不完身体。

风把他的身体托起,像撑开一张苍老的皮。

老人坠楼时还笑着,无声对她做了口型:

“活下去。”

眼泪和他的血一起炸开。

秦瑶腿软,跌坐在门口的地面上,咧开嘴大哭,嗓子却干痛得发不出声音。

很多人,从小是不被允许哭泣的。

摔倒了要自己坚强地爬起来,难过了要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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