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围巾跑了!”
是夜,千里之外的童家大宅。马棚里小围巾激愤异常,扯断缰绳,越过拦路的仆人,四蹄一跃,跳过了丈来高的围栏,撒开四蹄,往虚静派的方向一路绝尘而去。
许安平醒来的时候身在马上。他断裂的肋骨压在马背上,有点疼。凭借高超的马术,在奔走中的千里马身上翻了个身。
耳边簌簌风声,路边的树木房屋在面前急速后退,只有静谧的星空始终遥远。
这个马蹄声他认得。是小围巾。不知道为什么小围巾会跑出来救他。此刻许安平也无暇多想。他手印结成那个鬼样子,能用真是一个奇迹。万一群妖突破金丝手镯封印,一切就完了。
他抓紧时间叮嘱马儿。
“小围巾,我带着这些妖怪不能回家。带我去喜鹊那儿。”
小围巾耳朵竖了起来,又放了下去。四蹄刹住,转身奔回三四步,走进另一边岔路,再次夺路狂奔。
舞台之上,喜鹊盛装而舞。三十小狐爪搭着爪在身后左右跳动。他们正庆贺马小鹇新店开张。
马小鹇执掌百乐门之后大改,成衣饰店。凭借多年给许安平做衣服的经验,一开张就生意红火。近日得高员外四季衣裳的大订单,乘胜追击,开设新店。故此,今日百乐门关门小聚。
一骏马飞奔而来,踏碎木门。
众狐停止了舞蹈,惊慌失措躲在一旁试图避开这发狂的野马。
小围巾大眼珠子看见盛装的舞女,嘶鸣着,四蹄发了疯地踩地稳住自己往前暴冲的身子。
好半晌,终于在舞台半尺之外停了下来。
小围巾鼻子里喷出白雾。得意地抬起头,冲着台上舞女轻轻跃起前蹄。
“小围巾!”
喜鹊看见它胸前那一圈白,认出来这马是小围巾。弯腰一看,马背上躺着的正是许安平。
她呀一声叫出来。
“许大哥?!别看了!快来帮忙!”
众人三下五除二将马背上的许安平卸了下来。喜鹊掏出家传的伤痛药给他涂上。
许安平的伤口被她的药一刺激,直接给疼醒了。睁眼一看是喜鹊,开口第一句就是,“叫大少爷过来。马上。”
“现在?”
“快去!”
“好好好。”
许安平说完,又晕了过去。
童中正收到消息,马上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梳洗,连夜入百乐门。夫人柳氏迷迷糊糊问他去哪儿他也来不及解释。
坐上马车才忍不住埋怨。“臭小子,事后你最好亲自给我夫人解释我今夜为何上青楼。怎么还没到?”
马车很快到了百乐门。杜仲跟喜鹊在许安平床前说一些病人的照顾事项。童中正扶好帽子提着靴子挤进来,看许安平被包成一个巨大的白色粽子丢在床上,倒吸一口凉气。
“他没死吧?”
“人是没死。肋骨断了几根。身上擦伤、扭伤无数。错位、脱臼也是不少。最离谱的是,两边手臂上好几处被啃咬掉血肉,又在泥地里打滚过,被磨烂了。”
杜仲给他一一复位的时候都奇怪,这人怎么这都没死。
童中正光是听着那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都觉得揪心。
“大夫你行不行的?”
杜仲白了他一眼,啪地一声又给许安平复位了脱臼的左手。还盯着童中正的脸,恶意地戳了一把许安平断掉的肋骨,疼得后者嗷嗷大叫。
“喂!你!”
这大夫太有个性,童中正拉喜鹊出门,好声好气商量转到他们家。他们家因年年上贡和皇族有些渊源,可以借宫里御医一用,这个江湖庸医貌似不太行。
喜鹊,“里面那个是我爹。”
童中正一握拳,“打扰了。当我没说。”
再次进门来,许安平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大夫已经悠哉悠哉对镜剪鼻毛了。
童中正,“这,这就完了?他还没醒啊?”
杜仲哼一声放下剪子,走到床边,手指微曲,在许安平胸前从上往下这样一划。伴随着骨头刮骨头的尖锐之声响起的,那是国粹。
“娘耶!老杜头我真的没搞鹊儿!你不要公报私仇好不好?”
喜鹊捂嘴笑着安抚她老爹去了。屋里就剩疼得满床打滚的许安平和给他擦汗的童中正。
“大少爷你来了?”
童中正奇了。
“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了?这身后这黑黑的翅膀又是怎么回事儿?还有这眼,怎么还冒绿烟呢?”
“一受伤,毒气又跑出来了。”许安平伸手入怀拿药。一动胳膊就如细密针刺一般,痛不欲生。
“我帮你拿。是不是这个?”
从童中正手中接过香囊,咽下月禅紫艾粉。他终于好受了一些。舒展开眉头,任由童中正扶他坐立而起。
“我也没法跟你说。反正,我要去温元白那里。找你来就是要你帮忙瞒一下。尤其是对二少爷。”
“不行!你这个样子不好好养伤还想去哪儿?”
许安平指指柜头抽屉,伸出三根手指。
“封口费。”
童老爷子死后,童中正将家财变卖,赠予柳家。连姓也随了夫人。
这般寄人篱下,唯夫人是从,身上自然是没有几个零花钱的。
童中正含泪收下三张金铺的地契。
“瞒我弟是一回事儿。我身为长辈要知道你的安危这是另一回事儿。”
“加钱是吧?”
许安平一扶额,起身要给他拿。被童中正一把摁住。严肃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想自己憋着藏着?”
以前他总想着家和万事兴,劝夫人忍一忍。害大儿子死了,二儿子死了,小儿子也差点没了。到了许安平,则是许安平懂事,自己忍着。
“孩子,我是爱财没有错。但我也心疼你。”
童中正抓着他的手,拍了拍。难得有了长辈的模样。
“你十二岁离开惴惴峰,跟着我爹在商场打拼,满世界跑船、调货、视察。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你的眼光比我还要好。你周旋其中,八面玲珑。好。路是自己选的,我拦不了你。可这一次呢?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是真没拿我当家人呐。”
谈及此,他捶胸顿足。
“我这颗心啊!拔凉拔凉的。”
他想流一两滴泪增加悲凉。一起身磕到床边横梁。真,疼出了眼泪。一屁股坐回去,低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疼得面目峥嵘的模样。
许安平感于他如此真心。话也软了下来。“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这事儿要怎么说?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云霁一事,辗转千年。锁妖塔群妖受困于小小金丝镯内。不知何日得安稳。
“是不是妖气复苏了?你怀疑自己是人还是妖?”
想必是九斤叔将他入锁妖塔一事告知大少爷。许安平将计就计,叹一口气。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胖乎乎的手揉着许安平脸颊的肉。童中正抚慰道,“不用担心,九斤说你刚出生就知道救我弟弟。你就算是妖,也是个好妖、心地善良的小可爱。”
许安平小心将他手推开。“大少爷,我有毒。你最好离我远点。”
“那你去坐忘派是……”
“温元白是当世医修。我去找他,也许能找到解毒的法子。”
听到温元白的大名,童中正终于放下心来。
如今门派纷争形势严峻。隐机派、虚静派、坐忘派这三大门派近20年没有收过新弟子了。虚静派跑剩下三千,人家是门下弟子十五人共赴患难,一个都不少。
那半仙温元白,98岁,历经门派纷争,打过第一次诛邪大战,门派分裂,依然□□。
人说天下道法出坐忘。虚静派要守锁妖塔,还得到他坐忘派挂单修行。
饶是实力强如此,人家门派依然坚持收徒不收钱,做斋事不乱收费。
同期的五色派出自同门,价格是坐忘派的百倍,还有分几次上门,按次收费的。
在创收成为江湖日常的今天,坐忘派真是大大的良心。
是童中正这种铜臭望尘不及的存在。
在童中正心里,这是修真界唯一真神。
“温元白,确实可以去结交一下。你先好好养伤。我看见你没事就放心了。家里有母老虎,我还得回去伺候。走了。”
童中正一走,许安平就掀被子起身。
“喜鹊,把小围巾牵过来。我现在就走。”
多待会儿都不知道群妖会不会突破金丝八卦镯出来害人。
看到门口马车的时候,许安平被杜鹃的办事能力震惊到。
“大半夜,哪里找来的马车?”
“大少爷留下来给你的。说你伤重,骑马不合适。”
“那他怎么回去的?”
“骑马。”
许安平握着缰绳,心底暖暖的。
两百斤的胖子,走两步都喘的人啊。把舒适的马车留给他。童中正、许九斤等人是真心待他好。
柳家,马儿累得口吐白沫,四蹄发软跪在两石狮子前面。
童中正滚落马来,没来得及发脾气,看见来人马上和马儿一起跪下解释。
“夫人,我说我事出有因你信不信?”
“连我都不能说?”
也是,大半夜去青楼,马车都弄丢了。还要什么都不说。要人家怎么信你?可……
“答应了他,不能说。”
童心尘好不容易摆脱隐机派的纠缠,来到锁妖塔。放眼望去,空空如也。
“塔呢?我那么大的一个锁妖塔呢?没了?”
“被一匹马带走了。”
说话的是一眉清目秀的帅哥儿。
“星景师兄!”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七位师兄邋里邋遢30年,一朝被剃胡子帅了一级。如今换上了干净衣服,又帅出一个等级。
捧着换洗衣物的几个杂务小师弟抬头挺胸,生怕被比了下去。童心尘带来的师弟师妹们更是鏖战之后得此美景,荡涤身心。
听闻童心尘要找人,星不行都行了。
“这个简单。把他生辰八字给我,我用寻物口诀算他行踪。”
“生辰八字?”
好在童心尘还有放妻书等物在手。他自怀中翻出见面以来保存完整的书信,一一翻看,终于在其中一封信上找到了。
星不行师从永明道长,算卦占卜的本事确实不差。
只是,“你这生辰八字不对呀?”
“怎么不对?”童心尘看了看信,是许九斤给他写的。应是没有错。
星不行肯定他搞错了。
“卦象显示他在庸凡派……”
“那我们去庸凡派找!”
星不行一把拉住他,补充道:“独心苑。”
“独心苑?”
马听天关二儿子天命马洪福的地方。马弘毅心疼弟弟,延续了他爹的做法。独心苑内,连仆人都不曾有。
“万一安平就是误闯进去了呢?”
“卦象上那里只有一个人。安平在,那马洪福不在?可能吗?”
童心尘无比悔恨。若不是隐机派闹事,怎么会落得如此人海茫茫不想见?
他痛定思痛,决定使用人海战术。
“我们虚静派人多势众,一定能将他找出来。”
高秉天伸出手来,讨要画像好张贴、参考。
童心尘懵了。许安平给他花了无数的画像。可他,从未曾为他画过一幅。
“生辰八字你不知,画像你没有,”高秉天啧了啧舌,“你俩是真的成过亲了吗?我怎么觉得你俩一点儿也不熟呢?”
“她赶你出来我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童心尘去了百乐门找人。吃了闭门羹。
来柳家找大哥,又被如此说道。童心尘就不懂了。
“哥!我做错了什么?连你都这样说我。”
“喜鹊是罪臣之女。你要将人家恩人连人带塔一起毁了。能不恨你?”
童中正一颗颗剥开瓜子。左边壳儿一堆,右边仁儿一堆。慢慢说起许安平和杜氏父女相识的事情来。
仆人杜仲将人藏在家中。后被邻居举报,差人来拿。自此堕入青楼。陪客人谈生意,许安平凑巧到了百乐门。隔壁屋的他闻声来看,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