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沏咖啡,祁柒不得不来到车厢连接处,这里很靠近豪华包厢,浓郁的香氛混杂着蜜糖与咖啡的香气,浓郁到让祁柒打了个喷嚏。
他高大的身躯缩在一个角落里,背对着走廊。不时有侍者从他身边进进出出,却无人注意到祁柒的存在。
冲泡完毕,祁柒拧好杯盖,准备盯着一队侍从,跟在他们后面混出去。虽然他有隐藏的能力,但也需要将一切合理化,才不会使人生疑。
厢门打开,泄露出豪华包厢内的些许欢闹喧嚣,祁柒要等的一群人出来了。
祁柒正想找准机会插进去,却注意到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一群大长腿侍从中飞快闪过。
虽然身高不起眼,但那人可没有祁柒这样让人暂时忽视自身的能力,眼尖的侍从并未放过他,而是一把捞起——是个小孩。
他身上的衣服老旧,手脚沾着灰土,宽大的帽檐压着一头蓬乱的棕发。
拎起他的侍从迅速关好门,若是让包厢里的贵人老爷们看到,肯定会责备他们管理不善。
出了门,隔音效果极好,他也就无所顾忌,语气阴沉。
“下等车厢的小猪猡。”
看上去像是这群侍从之中的长官,一脸嫌弃地接过下属地上来的手帕,狠狠擦着和小孩接触过的手,随后将手帕丢给下属。
那小孩就像滑不留手的鱼,落了地拔腿就跑,看样子他显然清楚落在这群人手里会是怎样的下场。
然而,小孩到底比不上经受过训练的成年人,两名侍从一早就看出他逃跑的心思,大掌似鹰爪将人牢牢禁锢着,动弹不得。
“搜身,这个流着鼻涕的小东西一定偷了东西。”长官冷哼一声。
“我没有,放开我!”小孩拼命扭动着身体,挣扎着想要逃离。按住他的两个侍从毫不客气,怀中一闪而过的金色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其中一人拿起递给长官。
“是个怀表,先生。”
小孩猛地抬起头,终于叫人看清了他帽檐下如鹰犬一般阴鸷的眼眸:“还给我,那是我妈妈的遗物!”
长官在列车上见过往来贵客不知多少,早就练出了看人辨物的毒辣眼光。这枚怀表别看是个金色的,实际上只是鎏金,还掺了铜,也不是什么名家手笔,不可能是里面几位贵客的物品。
怀表上面磨损的痕迹比较严重,脏兮兮的,不像是刚弄出来的痕迹,这小孩说的有几分真。
不过……长官冷漠地想,这小东西偷偷溜进豪华包厢不知道做什么,形迹可疑。若是真让他冲撞了贵族老爷们,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哼,你一个肮脏的下等人,哪里来这么好的怀表?怕不是偷来的。而且,看你鬼鬼祟祟的,上车有没有买票?没有?果然是个逃票的。把他关起来,等到站找个孤儿院,送走!”长官眉眼一挑,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决定了这小孩的命运。
送到孤儿院?哈,又是一笔“慈善”。长官心情愉悦地踏着皮靴走了。
那小孩被堵着嘴,拿个麻布袋子一套,谁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这群人当着祁柒的面拐小孩,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存在——除了那个被装进麻袋的小孩,那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闪亮了一瞬,随即变得麻木。
祁柒悄无声息跟在后面。
小孩被关在一个工作间里,门口被侍从用手帕系了一个活结,大概是标记用的,角落里有一个花体刺绣“K”。
那两人在工作间里待了一会儿才出来,祁柒等到人走后,确定四下无人才进去。
一进门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祁柒心中一惊,赶忙解开麻袋,一个满脸血污的小孩猛地冲他使出一个头槌,撞进祁柒的怀里。
“嘘——别激动,是我。”祁柒当然不会把小孩的攻击放在眼中,他与常人相比更加冰凉的手贴在小孩的额头,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我帮你解开,你不要跑,也别出声。”
小孩认出了祁柒,眨眨眼表示同意。
祁柒为小孩松绑,顺便摸了一遍小孩的筋骨,还好没有骨折一类的内伤,只是看起来青青紫紫一片,有些可怖。
小孩看出他的意图,从厚厚的帽子里掏出一截破碎的动物内脏,“是血包,打出血他们就会早点停手。”
这小孩还挺聪明。
见他没有大碍,祁柒把手帕给小孩,让他擦擦血污,对他道:“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放你出去,你自己找地方躲起来吧。”
很快列车就要到站了,到时候这小孩一跑,混入人群中就像鱼入大海,那些侍从也拿他没办法。
小孩却摇摇头:“我要拿回妈妈的遗物。”
祁柒:“那些人不是你能对抗的,快走吧,保命要紧。”
想了想,他又劝道:“人活着什么都有,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要是为了妈妈的遗物被他们卖进孤儿院,那才是真的进了地狱。”
现在的孤儿院大多数都打着慈善机构的名号,背地里干着倒卖人口的勾当。因为贵族、商人需要借助孤儿院博取好名声,有些人甚至会和孤儿院做交易,搜罗漂亮的小孩……在他们眼中,慈善是买卖,孤儿是商品。
祁柒没有问这小孩的家人父母,若是有的话,他一早就搬出来了。就算是下等车厢的乘客,也不至于被几个侍从随意发卖,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确如长官所言,是逃跑混进来的。
然而小孩并不领情,他只想去找妈妈的遗物。
他对祁柒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是神官对吗?我听说神官是不可以喝咖啡的,为什么你身上有咖啡的味道?”
祁柒心中一惊,面上丝毫不显:“那是从别处沾染到的。”
“哦,所以你的确是神官。”小孩点点头,看得祁柒眼角直抽,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是一个好人,我不会把你破戒的事情说出去的。”小孩煞有其事地解释,“你看,我对你这么好,你肯定不忍心拒绝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吧?”
祁柒:“……要不我还是把你绑回去。”
“不不不,先生,我知道您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小孩抱着祁柒的大腿,泪眼汪汪看着,像只可怜的流浪狗,遇见了生命中唯一的温暖。
祁柒:“……”
这小孩真是个戏精,眼泪说来就来。
【你想跟上去帮忙?这小孩一看就鬼精,你说不定会被他骗。】系统难得好心提醒。
不是它瞧不起祁柒,这个小世界的祁柒堪称智商最低,和黑涩会boss那时候的祁柒根本没法比,仿佛所有智商一夕回到解放前还倒退不少。
【总会有办法的,而且,我也不能放任这个小孩暴露我的身份。】
【哼,这话说出来你自己有几分相信。】
眼看着祁柒态度软化,小孩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立刻推着祁柒往外走。
“夺回妈妈项链联盟,出击!”
祁柒尴尬捂脸。
系统:看吧,他果然在演你!
花开两朵,另一边的莱源刚刚逗弄了一番小仆人,心情愉悦地欣赏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许久等不到人回来,他也不恼。或许是火车太大,自家蠢笨的仆人迷了路,说不定正躲在某个见不到日光的角落哭唧唧,等待英明神武的主人前去营救。
太笨了,再过一会儿去接他吧,就当吃个教训。
莱源似乎完全忘记了,他向来独行的理由仅仅是嫌弃周围人过于蠢笨,不屑与其为伍。
“先生女士,有需要茶水点心的吗?”
“我要一份三明治,多少钱?”
“15银可,先生。”
“太贵了,我在车站买也只需要8银可呢。”
“如果您再买一杯咖啡,只需要20银可,很划算的。”
“唔……好吧,给我来两份。”
“感谢您的惠顾!”
推着小推车的男人路过一个个旅客,有了第一位顾客,不少人陆续加入购买的行列。尽管他们都觉得价格昂贵,但是长途旅行的饥渴以及些许的好面子让他们忍痛掏出了钱包。
“您需要茶水点心吗,先生。”
男人摸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笑眯眯地走近莱源。男人一言不发,无声表达着拒绝。
在不需要演戏的场合,他真的一句话都欠奉。
“看看吧,先生,我这里的东西都是好货,这火车能开到的地方我都去过。图瓦斯的雪茄,赫比卢的焙茶,哈尼公爵的甜蜜工厂生产的新鲜蜂糖,还有、还有……”男人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从小推车上翻出一样样物品,好似全然没有看见莱源的冷脸与无视。
“喔……找到了!”
最后,男人将一瓶酒放在莱源面前。
莱源幽绿的眼眸落在上面,紫葡萄的上方有一个小小的金百合图案,用描金画笔绘制而成,小巧中透着奢侈精贵。
莱源终于正视了男人沧桑的面容,平凡到扔进人海中连一个水花都不会有。
唯有那双眼睛,不似寻常人浑浊庸碌。
“买一瓶吧,先生。”他的话语好似富有魔力,引诱着说话的对象,“要去中心城,您会需要这个的。如今上流社会的贵族老爷们都喝这个,您一定会迅速融入他们的。”
男人的眼中写着势在必得。
虽然他不清楚,上面的人为何要如此费心拉拢一个年轻的、刚刚进入政治中心的主教,但他相信不会有人拒绝金百合徽章。
莱源淡淡收回视线,看也不看一眼:“那真遗憾,我是神职人员,不沾酒。”
男人已经扬起的虚假笑容瞬间凝滞。
竟然……会有人拒绝?他错愕道:“怎么,你难道不清楚这枚标志的含义吗?”
莱源的耐心已经告罄,阴鸷的绿眸微微转动,其中蕴含的压迫感让男人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仿佛见到了那位亲临一般的气势……
“我是教会的人,我的灵魂奉献给伟大的唯一神,请不要用恶魔的饮品试图诱惑一位虔诚的信徒。”
那、那可是最好的葡萄产地酿制的酒,是神灵的佳酿,怎么会是恶魔的饮品!男人气了个倒仰,他怎么敢将高贵的葡萄酒与下等人喝得黑色饮料相提并论!
“你……好得很。既然客人如此不识货,那我也没有强卖的道理。”男人嘴上说着客气话,眼神却恶狠狠的,仿佛要将这个不识抬举之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哼,不过是趋炎附势之人罢了。中心城的水深岂是他们这些外来人能够试探到的。他在这趟列车上接引被调入中心城的新人,敌对势力的就想办法暗杀,中立的就尽可能拉拢,向来无往不利。
这次竟然在一个毫无背景的小神官上面跌了个跟头。
你以为你是教会人员就能避开权力斗争了吗?笑话!男人推着车离开,望向莱源的目光中满是嘲讽,夹杂着一丝怜悯。
中心城,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两人之间的对话时间极短,男人声音又低,面上带着笑意,和寻常推销的没什么区别,因此并未引人注意。
莱源对于此番遭遇早有预料,毕竟前世他也经历过一遭,也是这个熟悉的男人。同样的戏码在上演一遍就失去了趣味。
他这一路,还不知道要遭遇多少试探。
权力……莱源微微眯起双眸,陷入沉思。
万人之上的地位,他人性命只在自己呼吸之间,掌握一切的、无限接近神明的感觉——
犹如夜晚的烛火吸引着无数飞蛾前仆后继。
最后葬身于权力的漩涡。
莱源对于虚假的烛火没有丝毫兴趣。
他想做的,是攫取那高高在上的皎洁月亮。
……差不多也到时间了。
莱源站起身,稍微感应了一下契约的位置,径直走去。
到了该接人回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