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柒又进了监牢。
他自认为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却总和这个世界的司法系统格外有缘。
系统在他脑海里大声嘲笑。
教会的监牢也很干净,一片纯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颜色或是物品,待的久了也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抑感。
门口站着两名骑士守卫,尽管他们都穿着铁甲,不过祁柒并未将他们放在眼中。
逃走的时机要选好。
只是……现在离开,会不会给男主带来不好的影响?
他们来到中心城,无依无靠,犹如羊入虎口,仅需一个小手段就能轻易分开两人;而那未知的势力对男主如此忌惮,人刚来就迫不及待地要下手……这让祁柒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然,男主一定可以挺过去,他可就不一定了。
挟持他然后命令男主,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所以背后之人现在并没有对他用刑或是直接杀死,仅仅是关押起来。
利用他作为诱饵,引男主犯错,进而名正言顺将男主驱逐出去?好像也可以。
祁柒懊恼地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你纠结这么多做什么,这不正是一个死遁的好机会吗?】
系统的一句话让祁柒豁然开朗。
【对啊,就是这样!】他在这里纠结什么呢?这明摆着是剧情之力!原本男主是独自一人面对中心城的种种艰难,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起伏,而现在多了一个仆人……这种不合剧情的误差一定会被“合理”修正。
所以祁柒才会被针对,如果他就此下线,既能维护原剧情,也会进一步刺激男主,让他深刻认识到中心城的人心险恶与无尽黑暗,进而燃起改革的决心——简直是天赐良机!
祁柒飞快设定好接下来的安排,再没有了方才的动摇,安安静静坐在原地等着有人过来审问、不,是暗害他。
【万一需要你自杀呢?】
【那不行。】祁柒拒绝的很果断,【我又不是傻,找死可以,自杀不行。】
系统不是很懂他的逻辑。
但这不妨碍它觉得本世界的祁柒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全心全意为了任务,不掺杂个人情感,有脑子(虽然不多),坦然面对逆境。
——这简直是系统理想中的祁柒,前几个世界要是祁柒早这么干,不跟那些家伙纠缠,他们早就凑齐能量回去了。
可是……系统莫名觉得现在的祁柒很可怕,也很陌生。
明明祁柒在按照它所希望的方向行动(虽然每次都会失败),系统却觉得它的所有代码都在疯狂弹出警报。
男主……
系统恍然,祁柒好像很少直呼男主的名字。往常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系统现在却觉得这点细节莫名十分刺眼。
不过是一个称呼,祁柒对莱源的崇敬和无底线的纵容它一直都看在眼里,甚至亲口承认莱源是他的“主人”。
系统很希望自己只是多想了。
它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就像知道有一处运行异常,却找不到出错的代码,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运行。
系统透过祁柒的视线,审视着白墙之上反射出来的银发男人的倒影、本世界的祁柒,微微下垂的眼角带出一丝无辜的意味。
系统却不再这么认为了。
“哒,哒……”
祁柒耳尖微动。
隐藏在银发之中的耳尖愈发有精灵耳的趋势,比起常人来说上端略尖、耳垂收窄,若是拨开他的头发,这对异于常人的耳朵就会暴露出来。
谁能想到,神圣的教会内部,有一只表面是吸血冲动者、实则是血族返祖正大光明混在其中呢?
清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沿途却没有听见其他任何声音,很快,足音停止在牢门前。
双目紧闭的祁柒能够清晰感知到,门口两名守卫呼吸凝滞、一言不发,僵硬地站在原地,似乎想要行礼,却被无形的力量所阻止。
究竟是谁?怀揣着这样的疑问,祁柒睁开眼,血红的双眸如滴入烈火中的热油,溅起明亮耀眼的火花。
祁柒明白了周遭寂静的缘由。
因为在这一瞬间,他也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瞳孔中的震惊有如实质,数息之间扩散至全身,使他轻微颤抖起来。
开始仅仅是一点诧异,随后化作惊喜,进而演变成无限激情在四肢百骸间奔涌,难以抑制的敬爱之情源源不断自心底涌现,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几乎要破开胸口跃到这人的面前。
一个生来体温偏低的半血族,此刻竟是面色红润、皮肤发热,近乎本能地跪倒在地,用一双充满期待与渴望的眼神看着来人。他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壮汉表现出这副神情,非但不违和,反而有种严寒过后、春日百花盛放的绚烂。
祁柒……祁柒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双膝下跪,恭顺地低垂着头,向来人露出脆弱的脖颈,如同被驯服的猛兽袒露柔软的腹部。
始终一言未发的银发男人微微抬起手臂,重重叠叠繁琐华丽的衣袍之下,手掌似乎要抬起。
牢门自动打开,银发男人的手毫无阻碍地落在祁柒的后颈,似安抚,又似掌控。
一声喟叹宛如自远古而来的低吟浅唱,从灵魂深处缓缓倾吐而出。
系统已经被这一幕震惊得数据流紊乱了。
不是,这什么情况?
在系统视角看来,这一切发生的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
一个俊美无俦、气场强势的男人出现了,自家宿主好似丢了魂儿一般盯着男人,他一招手,就像与主人分别多年的小狗似的甩着尾巴颠颠跑过去,那模样好似还有点害羞……
害羞?!这个词语和自家的猛男宿主联系在一起,还真是叫统难以启齿。
系统在心里反复呼喊,却得不到祁柒的一声回应,它后知后觉,这或许是什么强大的剧情之力隔绝了宿主和它的意识。
换言之,祁柒现在被强行过剧情啦!
系统不好说这件事的影响是好是坏,只有小世界原住民才会被限制在“剧情”——也就是世界意识里,哪怕是气运之子也不例外。而唯一不受世界意识控制的就是界外之人,比如他们这种异世界来客,不受次方世界的控制,拥有改变“剧情”的能力。
然而,世界意识可不是任由外人搓圆揉扁的工具,反而像个逻辑严谨、灵活度极强的大型AI系统。若是界外之人做的太过分,被世界意识判定为“不合规”,就会遭到“排斥”,像杀毒一样被清除出去。若是离开世界的庇护,落入不知名虚空当中,结局如何便全看运气了。
祁柒能够扭转男主的“悲剧”,本质上便是通过合乎逻辑的手段得到世界意识的认可,让男主不必经受所谓的“磨炼”。
他在每个世界所使用的身份,其实是早就通过“数据植入”的方式放进来的无意识生命体,以祁柒原本的性格为模板,按照既定的程序、在不影响世界原剧情的前提下形成相应的虚伪人格,也就是“原主”。
他们都是祁柒,或者说是过去的祁柒。
这样祁柒才不会被世界意识所排斥,也不会被彻底同化成小世界的人。
而现在这个【祁柒】的表现绝非他的本意,系统担心这是祁柒将被同化的征兆,却找不到问题的来源。
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原主建立的关系了。
一想到这里系统就头大。与原主有关的事情只有祁柒最清楚,它只能通过接收到的男主的命运——也就是“剧情”来倒推原主,而祁柒继承了原主的全部记忆,本应该对此最为熟悉。
可是记忆这东西并不是时刻都能想起来的,很多时候都是遇到了才知道,也许是因为缺少触发条件,所以祁柒一直没有提起过他和这个银发男人相识,它这个寄宿在祁柒脑内的系统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系统一个头两个大,银发男人身份不凡,来此的目的不明,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变数,万一影响到他们的计划……
“不可以,里面有重要人物……”
“让开。”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音,有什么人突破了重重阻拦。
系统疑惑地看过去,数据流再次疯狂颤抖。
好家伙,站在门口的不正是男主莱源吗!
莱源似乎还是往日那个成熟稳重、深受信赖的神眷者,一双幽深翠绿的眼眸宛若宁静深沉的潭水——如果不去细看那潭底隐藏的暗流涌动的话。
系统心虚地扫描了一下宿主和银发男人的姿态,不去看男主几乎要沸腾翻滚的绿眸,默默缩成了小小一团。
简直是大型家犬认新主现场。
快速收回视线的系统并未发现,莱源瞳孔内的震惊、愤怒只经历了极短的一瞬,便在看清楚银发男人的真面目后沉入潭底,深深掩藏起来,身上看不出半分经历过紧张对峙的疲惫、得知消息寻人的焦灼以及那来不及隐藏的一丝担忧,遗留在表面的只有挑不出差错的恭敬。
他躬身行礼,礼仪完美无缺。
“尊敬的教皇冕下,您的到来让此地蓬荜生辉。”
“只是不知道我的仆从是否过于鲁莽,若是让您感到不愉快,请您原谅他的无心之失。”
教皇乌利耶淡漠的蓝眸注视着莱源,视线似乎落在这位年轻主教的身上,又好似眸中空无一物。
他没有做出应答,仅仅是微微侧头,修长完美的五指还在抚摸着跪倒在地的祁柒的下颌,好似在逗弄一只忠心耿耿的狗,带有一种炫耀的意味。
莱源唇角扬起的虚伪弧度不自觉降下两度。
“莱源主教,您怎么能来这种地方……教、教皇大人!”又一个人匆忙赶来,见到监牢内站着的仿佛会发光的教皇,他面露震惊,急忙行礼,然后偷偷睨着眼前场景。
谁能和他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新述职的莱源主教不顾接下来要参加的晚宴,跑到监牢里找什么低贱的仆从,他一路阻拦都没追上。
关于这名跟随莱源主教前来的仆从,他倒是早有耳闻。上面的人要磨一磨莱源主教,给他一个下马威,便打算拿他身边的人开刀,不管莱源主教是否在意此人,都能让他在中心城孤立无援。
只是,谁能想到一位主教,竟然纡尊降贵来到监牢里,只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仆从——虽然莱源提出的借口和行为动机合乎情理,但他还是太年轻,不清楚他出现在监牢里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某种特殊性。
这个低贱的仆从将会成为他的软肋……男人低下头,眼中闪烁着精光。
唯一意料之外的是教皇大人不知为何对此人也产生了兴趣……之前没听说过教皇大人出现在此的消息啊!
难道是……不,不可能。男人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唔……”
跪坐在地上被众人忽视的祁柒发出一声轻哼,似乎终于注意到莱源的到来,上半身朝着现任主人的方向探了探,却被按在后颈的力量阻止,像是在安抚一只不听话乱动的猛兽。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氛围只存在了数秒,男人急中生智,道:“教皇大人,此人是莱源主教的仆从,因为误闯王女的休息室而被怀疑是图谋不轨之人,暂时关押在此处。不过……不过王女已经宽恕了他的行为。所以,我带着莱源主教把人领走。”
教皇乌利耶闻言收回手,男人立刻十分有眼力地把祁柒扶起来,交还给莱源,还象征性地轻斥两句“以后必须谨慎”“不可以再犯错误”。
送走教皇,男人面对着莱源没有那般卑躬屈膝的姿态,却也没有轻慢,就像一位热情的陌生人。
终于回到教会安排的住所,门窗紧闭,莱源终于结束了混乱失序的一天。
教皇……那个男人全程一言未发,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有无数人上赶着揣摩他的心思,替他达成所愿。想到这里,又看了一眼依旧有些呆滞的祁柒,气得牙根痒痒。
连他的契约者也能轻易虏获……这哪里是教皇,分明是最邪恶的魅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