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初明第一次见到哥哥这样。

他也不敢隐瞒，便实话实说：“实操课上和别人起了矛盾，吵了两句。”

哥哥听完便立马转身回了房间。

赵初明一下子慌了，他快步跟上，生怕哥哥再也不理他。

但还好哥哥只是换了件衣服。

“为了什么？”018转过身问他。

“他乱说话，”赵初明站在原处问，“哥，你换衣服要去哪里？”

018歪了歪脑袋，他指着自己脖子说：“带伤员去重新包扎伤口，纱布已经打湿了，如果感染，后果会很严重。”

赵初明点点头，跟着哥哥出了门。

俩人在昏暗的走廊中行走，这还是赵初明第一次在这个时间点出来。

原来熄灯后，墙壁的绿色草地会变成萤火虫飞舞的夜晚，头顶也成了浩瀚星空。

培养室没有熄灯，突然看见太亮的光源，他们都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明显，听到动静的工作人员走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赵初明便问道：“来换纱布？”

“嗯，洗澡的时候打湿了，麻烦你们了。”赵初明说。

透明检查室里已经空了，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坐在检查室外写着什么。

赵初明带着018走到换纱布的地方，他抬起脖子让工作人员消毒，哥哥就坐在一边看着他。

抬起头的小东西莫名有种不羁的感觉，上扬的下巴和凸起的喉结都在告诉018——这个小孩儿是真的长大了。

消毒挺疼的，他拽着哥哥的上衣一角直皱眉，哥哥也跟着他皱起眉毛。

018说：“很快就好了。”

“你俩关系很好吧？”工作人员突然问。

018依旧看着赵初明的伤口，头都没抬地问道：“啊……是，怎么了吗？”

“他白天可不这样，”工作人员说，“那样子，就跟没感觉一样。现在你在这里，他倒开始怕疼了。”

赵初明悠悠抬眼对上哥哥的眼神。

018挑了挑眉，对工作人员说：“他胆子本来就小，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躲到被子里。”

消毒的手顿了顿，工作人员说：“是吗，那倒是看不出来。”

赵初明满脑子都是等会儿要怎么狡辩。

很奇怪，只要018在这里，他就会变得很胆小，变得不像自己。

他只想让哥哥哄着，让哥哥只看着他，让哥哥一直在身边。

脖子还是被包扎得很夸张，赵初明甚至都变得有点歪头。

走出治疗室时，外面的透明检查室里多出一个人。

这人脖子旁有块皮肤是红色，本就有些长的头发凌乱着，额前几缕被汗液黏在一起，双眼里泛着血丝。

红脖子紧盯着赵初明和018，嘴角的笑始终没放下，他用双手撑着玻璃，喉咙里还发出“呼呼”的声音。

赵初明瞥他一眼，觉得红脖子像狗一样。

像那种打架被反咬的败犬。

败犬说话了：“你是018吧？”

018停下脚步：“什么事。”

“你是不知道，013今天被我勒住脖子，他整张脸都红了，话都说不出来，”红脖子用力拍打玻璃，“还差一点，就一点点……我就能要了他的命！”

赵初明在一旁拉了拉哥哥衣角，他说：“别理。”

018拍了拍他的手，径直走上前。

“有原因吗。”

红脖子手掌平放，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当然。因为我说你没能力，说他走后门，这都是原因吧？”红脖子挑衅似的勾勾手，“来，打我，杀了我，两个废物！”

018“嗯”了声，拉着赵初明的手离开了。

检查室的玻璃被红脖子砸得哐哐响，站在电梯口时还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

电梯门开了，赵初明按下负30，在关门的一瞬，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你没事吧？”018问赵初明。

“我没事，就是麻烦你这么晚还陪我跑一趟。”他动了动脖子，想证明自己没什么事。

奈何包扎方式实在太超前，脖子就和没动一样。

哥哥点点头，盯着电梯上显示的楼层沉默不语。

他们在萤火飞舞的走廊慢慢走着，距离广播响起还有四个小时。

“验证通过”的机械音响起，房门被打开。

赵初明先进了门，018在后面关门上锁。

“赵初明。”哥哥突然喊他一声。

“哥。”赵初明应着。

“本以为，和你在一起是保护你，结果还是给你添了麻烦，”018低着头，开着的那盏小灯让赵初明看不清他的样子，“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是没有瑕疵的。”

赵初明走到018面前将下巴搁在他肩上。

“和哥没关系，而且我一点都不疼，那都是我装出来的，就是想让你哄哄我。”

018拍了拍赵初明的背：“先把增高的东西拿出来，你这么高我不习惯。”

赵初明将鞋子蹬下来，蹲在了018面前：“这样吗？哥。”

“对，就是这样。”哥哥的心情好像好了不少。

“抱抱哥。”他环住018的腰，将头抵在哥哥胸口。

他感受着哥哥每次呼吸，先是平缓，后又急促。

哥哥突然用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抬起头。

“睡觉吧，明天还得上课。”

“好，晚安。”赵初明看了018一会儿，起身回了房。

018表面看着没什么事，从红脖子离开检查室那天开始，他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去负27接赵初明。

前几天赵初明还挺高兴，哥哥来接他诶，当然会高兴。

后面几天就开始问018是不是闲的。

有这时间还不如先去食堂把饭菜点了，免得去迟了只能吃那些看都不能看的东西，吃完还得反胃两天。

谁知道018直接无视他的话。

该接还是去接，该吃难吃的食堂还是吃，该吐，还是一顿都不落。

那天018让赵初明在授课区域等他。

他问哥哥为什么，018说有点事耽搁，会晚点来接。

赵初明说他可以自己吃完饭回去，不必专门跑一趟。

可哥哥态度坚决，一定要去接。

一天都不能落下。

018虽然没去接赵初明，但他也没在负30忙工作。

他在授课区域外面等到了红脖子，和他并排走了。

“怎么？我最近可没欺负013，”红脖子双手插兜，微偏着头说，“替你朋友出头来了？这么久才来？”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018带着红脖子继续向前走，“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红脖子的笑意越发浓：“哦？跪下的那种吗，那我倒是很乐意听一听。”

这条路，018发誓不会再来，但他这几天却反复走了无数次。

不出所料，监控还是没有几个，甚至越来越少，到地方时，已经没有了监控，四周空荡荡，只能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

那间厕所的门依旧紧闭着，018轻轻推开：“进来吧。”

红脖子没有一丝迟疑，也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甚至反手将门关上。

“来吧，开始你的道歉。你想跪在哪里，我要找个观看视角最佳的位置。”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得这么迟吗？”018反问。

“因为你怕了。”

“错了，因为我在等一个时机，我在确认，我想永无后患。”

红脖子隐隐觉得不对劲，他朝门的方向走了两步：“你到底想干什么？”

018也不废话，赶在红脖子之前反锁上厕所门，将他拉进隔间。

狭小的空间里，红脖子被他用力掐着脖子抵靠在门板上，018手掌冰冷，红脖子吞咽着唾沫，体温似乎有点高。

他明显感到红脖子开始渗出汗液，脸部也越来越红。

红脖子死死抠着身旁的隔板，发出刺耳的剐蹭声。

018并没有松劲，红脖子用力拍了两下隔板，像是想让018停下来。

事情没有红脖子想得那么好解决，他用力拍这两下只让018下手更狠。

挣扎吗，那赵初明当时肯定也这么挣扎过吧，疼吗，赵初明比这更疼。

停下？这才哪儿到哪儿。

“你知道的，我是瑕疵品，”018掐着红脖子的手松了松，拽着红脖子将他按倒在蹲厕里，头部和不锈钢材质的蹲厕碰撞，一下又一下，“你上报吧，反正我早就疯了。”

“我……一定会。”红脖子想站起来。

018一脚踩上他的腹部，红脖子躺在那里像只死老鼠。

“没用的，这里一个监控都没有，”018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的路上倒是有，但没有一个跟着我们过来，这里只有你。”

红脖子深吸一口气，又屏住呼吸，毕竟蹲厕气味没有那么好。

“有劲没劲，这几天我可是碰都没碰013一下！”

“013？”018像是回忆起什么事，他说，“对，你确实没碰013，从始至终都没有。”

红脖子抓紧018的裤管，想试图站起来，但这次也是白费功夫。

“神经病吧你！我之前是想勒死他，你没必要说什么‘从始至终’，怎么，你想弄死我？”

“不，‘从始至终’是真的。因为真正的013早就死了，死在这里，”018笑了笑，“‘砰’的一声，化成了一摊肉糜和血水。”

“你做的？”红脖子现在真是有点怕了。

他觉得018不是瑕疵品，应该是那种诞生之际就要被销毁的一等废品。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恰好被我看到，”018蹲下，轻轻拍了拍红脖子胸口的鞋印，“好好待在这里，以后离013远一点，嘴严一点，人嘛……乖一点。”

红脖子没吭声，018站起身笑着俯视他：“说‘我记住了’。”

“我……我记住了。”红脖子看着018走出隔间，听见他放水洗手的声音，紧接着是厕所门被关上的声音。

赵初明在负27等了好一会儿，哥哥是跑来的。

“013，不好意思，事情有点多，耽误久了。”

赵初明拿起书本朝电梯口走，他说：“没事，现在食堂估计连最难吃的饭也没了。”

“那就买点罐头回去吃，”018说，“我很早就想躺在那张沙发上吃饭了。”

“掉上面会很难洗。”赵初明瞥他一眼。

“我争取不掉，”018按下负28的按钮，“等会儿走楼梯回去吧？我好久没和你散步了。”

“行啊，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他看着哥哥问。

018点头：“只要看见你，我心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