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室对他们的行为表示不理解,赵初明在那张免责单上签了字,一句话都没再听工作人员说。
他一手提着东西,一手牵着哥哥,径直走出培养室。
回到家关上门,赵初明和018的身份发生调换。
哥哥没有销假,赵初明每天都会给他带饭回来,工作空闲时会打来视频。
他给哥哥和自己都换了通讯眼镜,原因是哥哥太会撒谎,必须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赵初明还开玩笑说:“你终于还是被我锁在家里了。”
他之前被关在家里的生活,哥哥也能体验到了——每天都只能在家里看书发呆。
这段时间,哥哥变得越来越焦虑,头疼来袭时,他都会感到害怕。
赵初明每次都是赶回来的。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替哥哥盖上被子。
他会一下下摸着哥哥的头发,另一只手会握住哥哥的右手,轻轻捏着。
这期间,赵初明跑了无数趟培养室,得到的答案都是暂时只能缓解,无法根治。
带着满满希望到培养室,带着瓶瓶安定和止痛片走回家。
无数个夜晚,赵初明都在拿着药瓶发呆。
赵初明瘦了,他也越来越害怕夜晚的到来。
在晚上,哥哥发病的概率会变大,睡着又会做梦。
今夜也是如此。
赵初明呼吸平稳,018有些天没看到他睡这么好了。
018蜷着身子靠近墙边,确保自己的颤抖和急喘声不会打扰到赵初明。
今天的疼痛程度和以往不太一样,前两次他还能忍着,甚至可以囫囵睡一觉,醒了也就不再疼了。
此刻的疼痛别说是睡一觉,就是让他说句话都难。
半梦半醒之间,赵初明看见哥哥的样子,困意瞬间清醒。
他试探着问了句:“哥……你醒了吗?”
赵初明并没有得到回答,他伸出手,碰到了哥哥颤抖的身子。
他一下下帮哥哥顺着后背,说话也因为紧张而变得混乱。
“哥、哥,你别害怕,我在。你想喝水吗?还是……要不要我把你扶起来?哦,不不不,我先去拿药,你等我!”
哥哥摇摇头,突然瞪大眼睛拍打赵初明。
赵初明愣住,他不明白哥哥的意思。
紧接着,哥哥摆起手来。
他挣扎着朝床边爬去,踉跄跪倒在地。
赵初明仍旧跪在床上,他停下拍背动作,手举在半空,呆愣地看着这一切。
哥哥开始剧烈咳嗽,动静越来越大。
咳嗽声、呕吐声,这些动静混杂着赵初明的心跳……突然地,这些声音戛然而止。
哥哥好像睡着了。
赵初明在慌乱中打开台灯。
他看见哥哥倒在一大片红色中。
培养室知道018会再来的,但他们没想到,再见面时会是这副模样。
“018寿命不长了,估计还能活到40岁。”这就是工作人员检查完的结果。
“40?他现在就已经38岁了,没几个月就要39岁了,”赵初明情绪失控道,“你的意思是,他的寿命只剩下一年左右?”
“这只是最理想的预计,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工作人员把陪护单递给赵初明,“签陪护单吧,018也算运气好,这辈子还能有你这么个朋友,这对‘人造人’来说可是很难得的。”
赵初明没有接那张陪护单,他看着床上的哥哥问工作人员:“他住在这里要怎么治疗?”
“和以前一样,但我们会抓紧时间找到治疗的方法。”
“要是治好了呢,那他还能活多久?”
“没区别,”工作人员惋惜道,“说实话,治疗只能起到延缓作用,让身体上的疼痛减轻,其实对病情本身没什么帮助,他的各个器官濒临衰竭,已经没有什么好方法了。”
赵初明突然看到哥哥的手指动了动,他赶忙握住那只手捏了捏。
“现在别碰他,等会儿还有检查要做。”工作人员制止道。
赵初明握着哥哥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过了一会儿,他说:“不做了,我要带他回家。”
“你这个选择是错误的。你看他这个样子,下次要是赶不到培养室怎么办,那他连一年都活不到。”工作人员也挺生气。
赵初明却觉得心安了些。
至少工作人员是真的为了哥哥好,而不是有办法医治,却迟迟不行动。
“他不想在这里,”赵初明说,“等他醒来我们就走,有什么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带他过来。”
工作人员看到赵初明那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扭头离开房间,回来时手里多了两枚戒指。
“这是监测身体健康指数的,”工作人员拿起其中一枚,这枚戒指中间有颗绿色翡翠样的点缀,“将这个戴在018手指上,另一个你戴着。他那边出现不适,你这个会有反应。”
“什么反应?”赵初明问。
“刚开始是想做成亮灯显示的,后来考虑到不易察觉,便做成了疼痛提醒,”工作人员说,“以他的身体严重程度来对你进行疼痛提醒,你可以通过手指的疼痛来了解。”
“以他的痛来提醒我?”赵初明将戒指摊在手掌上,“很好的方法。”
“这还是有个‘人类’病人提议的,他老婆患了重症,说希望以这种方式了解她的痛苦,希望能够感同身受。做成这个样式也是因为他,所以这个戒指不多……只有三对。”
赵初明说:“我明白,以后会还给你们的。”
“不是这个意思,”工作人员解释道,“是在培养室不多,‘人类’那边还是挺热销的。所以你不必还给我,好好戴着吧。”
“谢谢,”赵初明将戒指放进口袋里,“我很喜欢这个样式,真的。”
工作人员挑挑眉,若有所思道:“喜欢就好,等他醒了一起签个免责单,再开一周的药。回去后也要记得定期过来复查。”
赵初明点头记下,工作人员走后,他继续看着床上的哥哥。
他的上衣是摸黑套在身上的,反穿着的黑色短袖上有几块反光的地方。
那些是抱着哥哥沾上的血。
这是赵初明第一次闻到如此浓烈的血腥味,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样子——哥哥倒在那里,从嘴里涌出的血将地板染色,他光脚踩在红色里,凉意从头顶蔓延到脚尖。
哥哥的血是温热的,他从地上将哥哥抱起来,一路上都在自言自语。
他说,你别睡着。
他说,哥,你冷不冷。
他说,我以后再也不睡觉了。
他说,哥啊,哥……我好爱你。
赵初明将戒指戴上,又把另一个戴到哥哥无名指上,尺寸都是刚刚好。
没过多久,他的无名指就感觉到了疼痛。
他替哥哥掖了掖被子,喃喃道:“你竟然连睡着都这么难受。”
哥哥醒的时候,赵初明就跟熬鹰一样盯着他。
赵初明张张嘴没发出声音,他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了好几口水才着急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哥哥的声音很小,他说,“你没睡觉吧。”
“我睡过了,”赵初明语调有些犹豫,“我给培养室说,我要带你回去,你想去哪里玩或者想去吃什么好吃的我都可以带你去,总闷在这里也不是回事……我知道的,你不喜欢这里。”
哥哥语气轻松:“果然还是你最懂我。”
走的时候,培养室里的工作人员一人上来劝一句,说来说去都是在说住在培养室里更方便,比从家里跑来跑去要来得好。
哥哥调侃着:“你们这是在咒我不会好了啊?”
工作人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一齐看向赵初明。
赵初明没等他们再开口,将免责单塞进口袋里,拉着哥哥离开。
“你觉不觉得咱俩特像去培养室玩收集游戏的。”哥哥拐了赵初明一胳膊肘问道。
赵初明揉了揉被戳的地方:“为什么这么说。”
哥哥掰着手指说:“免责单都签了好几份,再加上之前的陪护单,还挺有收集图鉴的意思。”
赵初明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免责单,还没展开就撕碎。
叠成不规则四方的纸张成了碎片,被赵初明一把丢进垃圾桶。
“这种东西我们不需要。”赵初明说。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出事,还是需要培养室负责,是吗?”哥哥挤在赵初明身边笑着问。
“不是,是你不会再出事的意思。”赵初明被哥哥一路挤,紧贴墙边慢走着。
哥哥严肃地问:“培养室应该有备份吧?”
“嗯,”赵初明说,“有。”
“那就没事了,”哥哥举起右手看了看,“忘了问你,这个是什么?”
“很明显,戒指。”赵初明也举起自己那只手给他看。
哥哥抓过他的手看了看:“我知道,我是想问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我给你戴上的,”赵初明打开房门,让哥哥先进去,“你那个时候还在病床上睡着,我问你‘哥,你愿意吗’,你想都不想就点头,你说‘当然’,我当场就把戒指套你手指上了,就怕你反悔。”
“梦话?”哥哥说,“我可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能是太爱我了,”赵初明张口就来,“所以我一问,你就算是在梦里都想答应我。”
“是吗,我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哥哥坐在沙发上,那枚戒指被他转动,“那你再问一次。”
“什么?”赵初明刚换好鞋,听到这句时,都还没反应过来。
“我在睡觉时你问我的话,再问一遍。”
“哥,”赵初明喉咙发紧,他背对着哥哥蹲下身子,将那两双鞋放好,“哥,你愿意吗?”
“当然,”哥哥又转了两下戒指,他说,“当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