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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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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坐在床边依旧在看那本《内训》,她每夜都会看,以前是为着当女史,今天倒不是了,下晌在尚仪局的甄选她又没选上,本想选上了或许可以央求孔尚仪派其他女秀才去承乾宫,如今希望泯灭,也就一门心思为这门差事做起了准备。

说起后宫“女教”,每月逢六,皇后娘娘率各妃在坤宁宫令司籍领一众女官进讲,讲解内容是由翰林官根据《内训》、《女训》合以经传史实撰造的文章。

也只有虞氏,自进封皇贵妃后就不再参与。

宠妃不喜欢,跟皇上撒个娇便可轻松作罢,但皇后勤于内治,甚觉不妥,最后各方退一步,另派了礼仪官去承乾宫进讲。

这便是来龙去脉了。

不过开小灶的皇贵妃仍跟不上进度,甚至连最基本的《内训》都参不透,更别说翰林官写的文章了。不过这一点倒也让温宁松了一口气,不然每期都有新文章需要记诵,虽每篇只百余字,但大概她太笨,总觉到时一紧张定是一句也背不出,至少《内训》她是滚瓜烂熟的。

还没轻松一刻,转念想到折在皇贵妃那里的礼仪官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她便又踧踖不安上了。

这时黎璃提着贽礼回到屋里,门开了,带进一阵寒风,温宁只觉身上像没穿衣服似的,下意识地打几个寒颤。

黎璃回身关好门,见唐昭月正把自己的被褥叠好打包起来,奇怪道:“昭月姐姐,你在做什么?”

唐昭月紧紧打了一个结:“你不是看到了,收拾嚜,我要走了。”

“走了?”黎璃追问,“走去哪?”

唐昭月偷偷瞄了眼温宁:“今日下晌尚仪局甄选女官,我如今已是掌宾了,能一个人住一屋。”

言讫,气氛一下变得怪异。

温宁手里虽还攥着《内训》却也是看不进了,好久都停留在同一页。

自从那日当面戳破后,两人始终像闹别扭似的,几乎没说过话。过年那会儿宫里都忙,大家早出晚归,回来沾枕就睡,倒不觉有什么,但如今分开在即,再不说点什么吗?

温宁忽地搁下书册,起身取来一个锦盒,双手递过去。

“我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权当恭喜。”

事出突然,黎璃自然也毫无准备,最值钱的怕是手里这份贽礼了,不过如此转手送掉亦不妥,便在心里记下,过几天定要补上贺礼。

唐昭月翻开锦盒上盖,见里头躺着一块玉佩,心知是她最宝贝的物件,当下就推拒了。

“如今我是掌宾,月俸翻了一番,不能再要你的东西,何况纪公公也送过我好几块,我不缺玉佩,你……你收回去吧,心意我领了。”

明明心中承情,不知为何说出来的话却像隐隐炫耀,一定让她听着万分不适,唐昭月恨自己嘴快嘴拙,恼得咬了咬唇。

夜里风又猛了,把窗棂吹得訇訇响,黎璃走过去上紧插销。

安静。

屋里一阵安静。

温宁看着重回手中的锦盒,也只点了点头。

“虽不住一起,但都在皇宫,能离得多远?总归能见到,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嚜。”唐昭月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转身又继续整理。

“确实,”温宁笑了笑,“离得这么近,经常会见的。”

气氛似乎一下松快了,但大家又都知道,以后再也不会像曾经那般亲密了。

黎璃始终未言,她是一个不擅道别的人,在乎的人总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离开,缺乏这种经验,所以突然可以好好说再见时便不知该怎么做了。

虽然依旧都在皇宫,但人的感情就是如此残酷,距离拉开,即便没多远,结果也是渐行渐远。

又沉默下来了,只留窸窸窣窣整理衣裳的声响,很轻。

即便整得很慢,也总是会整完的。

“我走了,你们别送,外头冷。”唐昭月把她们拦在门口。

温宁伸手去抢她的包袱:“这么多东西,我们搭把手帮你拿过去。”

“嗳呀,不用不用,纪公公差了小太监来帮我,就在外面等着呢。”

唐昭月将二人赶回屋,几步下了台阶,两只手都占着,连挥手也不能,同时也觉得没必要如此煽情,便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埋进夜色里去了。

没有人可以擅长离别,不过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假装潇洒罢了。

黎璃和温宁站在门边,身后是烛光昏黄,面前是漆黑如墨,直到唐昭月的身影和夜色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了。

“呼,”温宁往手心吹一口热气,搓了搓,转头说,“小璃我们进屋吧。”

黎璃点点下颏,两人旋身进去,吱呀,门又阖上了。

*

“唐掌宾,就是这儿了,唐掌宾?”

“嗯?什么?”唐昭月还不习惯这个称呼,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哦到了呀,多谢小公公带路。”

“应当的应当的,”小太监点头哈腰,“以后您就一人住正房大间,敞亮,再不用和别人挤了。”

“两旁住的是哪个宫的?”

唐昭月好奇地左右张望,忽地看见一侧耳房门虚掩着,里面有一个脸涂得刷白的老宫女坐在便桶上,解完后竟也不系裤子,随它松松垮垮地垂到地上,加上腿上的皮肤也垂垮,整个人就像被地吸着了。

老宫女颤颤巍巍地转身,面向便桶,倏地伸手往里掏了两下,那手上滴滴答答的,黄绿色的,糊到嘴上舔舐起来。

唐昭月猝不及防地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惊呼,明明离得还远,仿佛已经闻到便桶里那股恶心的酸臭味,再也忍不住了,弯腰连连干呕。

小太监腾出一只手拍拍她的背:“唐掌宾,惊着了?别怕,这个老宫女脑子不正常,明天就要发配浣衣局了。”

唐昭月呕得眼泪鼻涕全出来了:“浣衣局?”

小太监理所当然地笑笑:“当然了,不然还让她留在这里污您的眼吗?纪公公特地吩咐了,明日一早就把她带走,唐掌宾尽可放心。”

浣衣局位于德胜门迤西,廿四衙门里唯一不在皇城里的,老了病了都发过去,为免泄露大内机密,便只供少量米盐,待其自毙。

这还是温宁告诉她的,初来宫时她天真地以为浣衣局只是浆洗衣物的衙门,但其实那是冷宫,宫女的冷宫。

唐昭月抚着胸口,逃似地跑进正房。

屋里倒是干净,甚至一尘不染,她多少好受了些。

小太监不知何时业已站到她背后。

唐昭月东摸摸西碰碰,一抬头烛光摇晃,静夜中硕大的影子投在四壁,她一凛,脖子僵僵地扭过去。

小太监隐晦地冲她笑一下:“年轻时有个掌事太监看上她,清高呀,不肯跟人家,不然日子何苦过成这样?唐掌宾您有纪公公,这一辈子当是无虞了。”

唐昭月觉得身上寒浸浸的,笑容也僵,想说什么,又怕声音出来是颤的,只得闭嘴了。

“时候不早了,唐掌宾早些歇息。”小太监很识相,拱手一揖,很快退出去了。

待门一阖,她立马软坐在椅子上。

这夜,唐昭月睡得很不踏实,好不容易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又梦魇了,惊醒,一身的冷汗。

翻来覆去无法再入眠,就早早起了床,不敢出去打热水,怕碰见昨夜的老宫女,便用冷水拭了脸,又太冷了,只好把脸凑到炭盆边暖一暖。

外面还黑布隆冬,唐昭月发着呆,乍听“砰!”一声,有吵嚷声从耳房里冲了出来。

原来是两个内使依命来带老宫女去浣衣局。

紫禁城仍在夜色里,内廷长街上的灯楼还在释放魅魅的光亮,寂静中那些声音显得特别清晰、尖锐,起初吵骂了几句,后头又似听见笑声,实在阴森森。

两个小太监拧住鼻子,左右架起老宫女,好笑地问:“就这么高兴?”

老宫女手舞足蹈:“出宫啰,出宫去啰。”

一个尖声尖气的小太监骂她:“老不死的,你是要出宫去死啦。”

听到“死”字,老宫女又像疯魔了一样,头狠命地甩,甩得发髻全散了,黑发白发交杂在一起,在那儿乱飞,脸都看不见。

“给我消停点!”小太监挥手就是一巴掌,“疯子,老不死的疯子,送你去死!”

“我不死,我不死,不要死,我不要死……”

老宫女一直重复念,小太监就一直扇巴掌,念到最后也只剩一个“死”字说得最清楚。

死,死,死。

唐昭月身子簌簌的,吓得两步跳到床上掀开被窝就钻,蒙好头,一只脚还露在外面,一缩,全进去了。

安静了,没事了。

他们走了,她也哭了,哭得很小心,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唐昭月亦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那老宫女的命运跟她又有何关系?

但就是难受。

或许是因为从没自己住过一屋,进宫前和弟弟妹妹,进宫后也有温宁黎璃,原来一个人的屋子可以这么空荡,燃再多炭都是不热的。

也只是这点不习惯罢了,很快,很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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