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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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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男孩换作哥的那个人就立在台阶下,黎璃看见他站立的姿势有些奇怪,两个膝盖紧紧贴在一起,这使他的背变得歪斜,肩膀也一个高一个低,而他的脸埋在渐暗的天色里,面目模糊。

叫阿礼的男孩已经跑下去,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哥,我来扶你。”

他被搀扶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黎璃逐渐看清他,脖子很粗,脑袋歪到了一侧,虽然极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但他颊边的肌肉还是在抽搐。

阿礼松开了手,向他们介绍:“这是我哥,他叫平安。”

平安似乎也想开口说些什么,脸上的神经开始扯动,却是杂乱的、没有条理的,他想看着黎璃和裴祁安说话,但眼珠子却在乱走,越想控制越是往意想不到的地方飘,有时甚至一个眼珠子在上,一个在下。

黎璃下意识地想后退,她及时遏止了自己这个无意识的行为,只是微微往后仰了仰。

裴祁安站在她后面先开了口,对平安作一揖:“在下裴祁安。”

平安对这个友好的少年充满了好感,他甚至觉得裴祁安是用看平常人的眼神在看他。

“我叫,陈、陈平安。”他笑着说,虽然他的微笑只能控制片刻。

“吃饭——吃饭——”

乐兮道长两手端着鲫鱼汤,吆喝着走进来,女人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抓着一把筷子,另一只手里是叠得高高的碗。

黎璃和裴祁安对乐兮行了礼,他们没解释为何会在这里,乐兮也不问,就好想这是一场早就约好的拜访,大家都默契地坐下来。

乳白色的鲫鱼汤被放在最中间,上面飘着白白的豆腐块和两根翠绿香葱,鲫鱼沉在底下,但浮了半个鱼肚出来,肉质很饱满。

女人热情履行着主人对客人的义务,她絮絮地讲着,先介绍了自己,又介绍了她的三个儿子,以及她跟乐兮的关系。

所以就吃个饭的功夫,黎璃和裴祁安便理清了这段故事。

故事不复杂,女人叫孟绾,十六岁时嫁给了第一任丈夫,因家里太穷,生下第三个儿子后丈夫不得不离开北京,远赴宁波府定海。

听说那里是一个遍地生白银的海岛,中国的商贩甚至是海盗都聚集在那儿,他们和佛郎机人、日本浪人、婆罗洲人交易,把生丝、瓷器和茶叶换成数不清的银锭。

同时定海也是一个法外之地,充斥着暴力,但危险也可换来等价的机遇,豁得出去的人早在老家盖起了雕梁画栋的宅院。神秘的定海吸引着无数走投无路的穷人前仆后继,少数人收获了财富,无数人贡献了生命,那些少数人把定海装点成一个玄妙的绚丽的梦境再传播出去,于是新一批的穷人会游过来,游过一片填满尸体的海域,孟绾的第一任丈夫便毫无意外地成为了其中一具填海的尸体。

毕竟穷人是可以说消失就消失的,这很常见,但活人还得活,一个死了丈夫拖着三个儿子的妇人该怎么活?

说到这里,孟绾搁下碗站了起来,她从柜子里拿出火折子,把油灯点亮,黎璃这才发现外头已经天地昏暗,她听得出神是因为定海是她熟悉的地方,熟悉但从未去过,隔了一片海,她住在海的另一边。

孟绾又重新坐回来,继续不厌其烦地诉说着她的过去,终于该讲到乐兮了,但她似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解释第一任丈夫的来龙去脉上,聊到她和乐兮便只剩寥寥几句。

“幸好遇到了乐兮道长,”孟绾含笑说着,“他不嫌弃我,不嫌弃我的儿子,所以我们凑活着一道过日子,日子总是要过的。”

黎璃和裴祁安去看乐兮。

只见乐兮为孟绾舀了一碗鲫鱼汤,目光柔和带着宠溺地说:“绾儿,别光说,快喝鱼汤,冷了就不鲜了。”

平安、阿礼还有叫七喜的那个小男孩,他们全程都在默默吃饭,没有说过一句话。

饭后,一下子所有人都消失了,乐兮收拾好桌子去洗碗,孟绾一定要跟着帮忙,阿礼和七喜提了盏灯笼到院子里玩石头,平安也回屋了,他还不习惯跟外人有过久的接触,虽然他觉得两人并不嫌弃他,这也让他有些后悔,后悔没穿那件交领右衽长袍,因为那件袍既厚又长,可以遮住他变形的双腿,也许能留下更好一点的印象。

屋子里只剩黎璃和裴祁安,他们坐在案前无所事事。

“其实平安不傻的,你能看出来吗?”裴祁安蓦地说,“他跟我们一样,有清晰的思路。以前我认识一个跟平安一样的人,母亲难产,出生时他全身黑紫色,拍了好久才哭出声,不会爬不会坐,五岁才能勉强走路,所有人都叫他傻子,但我知道他不傻,他什么都懂。”

黎璃望了望裴祁安,屋里只有一盏油灯,他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烛火里显得朦胧且遥远。

“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裴祁安低下头去。

黎璃问:“他是你的朋友?”

“朋友?”裴祁安愣一下,而后笑了,“对,他也是我的朋友。”

“他在哪?在北京吗?”

“不,他在南京,他住在秦淮河边。”

远处传来了乐兮的笑声,两人朝屋外看去,原来是乐兮和阿礼七喜在玩打石子的游戏。

乐兮速度很快,无论抛出几颗石子,抛得多高,它们总能准确无误地落回他掌心,一个小游戏也被他玩出了美感,黎璃想:若他舞起那柄青铜剑,一定是非常有力量,非常有美感的。

乐兮陪玩了一会儿便进屋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壶刚烧开的热水,为他们冲了茶喝,然后他坐下来,抬眼看一看黎璃。

“我说小姑娘,你怎么这么执着?”

黎璃面容郑重:“道长,我想学武,我想拜您为师。”

乐兮笑了笑:“你觉得我坏了不近女色的道规,也能坏不私授武艺的道规?小姑娘,这两者之间可没什么关联。”

黎璃沉默。

乐兮又道:“你也别想着借此事来威胁我,我们武宗远在青城山,难不成你要跋山涉水去蜀地,告我的状?我承认你有些小聪明,应该初八灯市那日就猜到了吧?”

“所以道长,”黎璃问,“那日您看见我耍火棍了吗?”

乐兮反问:“看见了又如何?”

“既然看见了,至少证明我不是柔肤弱体的女子,我有底子也吃得起苦,更不是一时兴起。”黎璃不自觉地向乐兮的方向倾着身体,“道长,我自小就想学功夫,学好的功夫,学厉害的功夫,可我请不起好师父。”

“哦?”乐兮眉梢一抬,“原来是因为我不要钱。”

“我可以付钱,我现在有钱,宫里每月都会发我俸禄,我可以全部都给你。”黎璃急切地说。

乐兮干脆道:“不行。”

黎璃仍不放弃:“您要怎么样才肯教我?”

乐兮更干脆地拒绝:“我不会教你。”

黎璃不再说话,那杯茶冒着氤氲的热气,把她包裹起来。她忽然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好像一点都不烫的样子,但乐兮知道茶水还远没凉到可以入嘴的温度。

他不去看她失落的眼神,岔开话题去问裴祁安:“我说祁安,你怎么也跟着她来瞎胡闹啊?”

为什么也跟着她来?这一下把裴祁安问住了,是因为他想赶紧把她从虞樾身边叫走,但这样一想又引申出另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不想看见她和虞樾在一起?

有一个答案缓缓的、充满渴望的想要呼之欲出了,在即将触及到这个答案的边边角角之前,裴祁安用强大的意志力把它压下去,像把一颗种子深深埋进泥土里,甚至还要用铁锹把土夯实了才放心。

在他们最后被乐兮请出去时,裴祁安才把自己的回答从脑海里过了一遍。

“因为她想来,所以我只能陪她来了。”

天,他在说些什么?这话有没有歧义?会不会引起乐兮不必要的误会?

天上一团臃肿的云终于把月亮吐了出来,消瘦的月亮,一轮残月,清清冷冷的月光照下来,汩汩地流动在人间。

裴祁安和黎璃走在去紫禁城的路上,真是一回生两回熟,送她回宫似乎也变成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了。

他时不时地观察着她,眼见拐个弯就要看见皇城了,这才把心里默念好几遍的话放出来。

“嗳,其实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啦,世上又不止他一个武功好的人,我是见过他舞剑的,也没什么稀奇,是你把他们武宗的道士高看了。你现在既然有钱,那就花钱请个师父嘛,京城里最好的武馆我去帮你打听啊。”

“我不会放弃的。”黎璃说。

裴祁安道:“你怎么就一根筋?非得是他不行?”

“对,”黎璃点点头,“我这人认准了,就非得是他不行。”

裴祁安怔住一瞬。

明明知道她指的是乐兮道长,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在砰砰跳个什么?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他一定是有什么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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