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用了些常人不会的小手段,顺利从店家口中撬出所有的消息后,又跟着线索找了两个人。
为了防止意图太明显导致打草惊蛇,他并没有再继续去撬下一个人。
而是信步走在街上,闲逛起来,而后在各种摊位间驻足,挑选东西。
村子里游人不少,他混在里边也没人能觉察出异常。
摊主热情地向他推荐着东西,“您是要给家里人带礼物?”
中年男人捻着簪子,笑道:“是。有什么要推荐给我的吗?”
摊主高兴地开始罗列那些精巧别致的东西,挨个推荐。
等回去的时候,他已经买了不少东西。
虽然在外边可以随便改换模样,但进了客栈就没办法了。他是用之前的样貌登记住店的,又需要和徐亦辉保持联络,顺便看着点他们,所以只能变回去再回客栈。
只是走进客栈之后,她忽然心念微动,改了主意。
于是,在夕阳斜下之前,她就从房间里出来,趁着大堂里人少,挑了个最显眼的位置坐下。
她点了份店里最贵的糕点,慢条斯理地吃着。
听说这糕点的馅料是“思乡”花瓣做的,算是将由村的招牌,一小碟只有三小块,价格却非常恐怖。
她细嚼慢咽地尝了两块,一种矛盾的、清淡的苦味和甜味混合,伴着花香与回甘。
对于她来说,感觉和普通的花糕没太大区别,馅料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店家看她出手大方,也不好意思催她,任由她坐在那一手拿着糕点,一手拎着红线玩了半天。
就这样,直到太阳马上要落山了,大堂里陆陆续续有更多的客人来吃饭。
杨阔兴致盎然的声音很大,从门外传到了众人耳中。
而后在他迈进门,对上她视线的时候,戛然而止。身后跟着他的几个人也愣在了原地,神色各异。
徐亦辉和他们一起回来的,疑惑地看着良玹,弄不明白她怎么想的,早上刚说不想和他们碰到,晚上就坐在这里生怕他们看不到她。
李栓儿僵硬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对上这个女人,他心中都会莫名生出一种恐惧感,直觉发出警告,让他赶紧远离她。但看周围人的反应和气氛,他们和她应该是认识的,而且不是敌对关系。那应当没什么危险,难道是他的直觉出错了?他站在最后,冷眼观望着。
杨阔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跨进门欣喜道:“良玹,你回来了。”
良玹冲他笑了一下。
傅闻氿也神色复杂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良玹点头回应,而后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就捻起最后一块糕点,转身上了楼。
叶朔站在最后,想要说什么,但眼中满是顾虑,满腔的疑问和话语不知道从何说起,又该不该说。最后到底没有走上前。只是一路随着她的身影,直到被楼梯阻挡。
大堂中的其他客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双方一眼,以为是什么相识的人,恰好在此遇到,打了个招呼,就相互别过了。
但现在的平静不代表真的平静。
晚饭过后没多久,良玹在自己的房间待着。
沉稳的脚步声就来到了门外,些微的酒气丝丝缕缕地透过来。
和他夜访的举动相反,来人很克制,只是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似乎只要屋子里的人不出声,他也绝不主动出声。
不过这只是一种错觉。
他很快就开口道:“良玹,你还是放心不下我们,对吗?”
“你没事就好……我很担心你。”
“濯世阁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你随时可以回来,我会帮你做保证,其他人不会有任何异议。”
“那个怪物……我知道他和其他的不一样,也一直没有伤害过他人。但他到底不是人类,实在是不可控制,一旦失控会相当危险。你不要再接近他了,好吗?”
房间里面一直静悄悄的,没有回应。但叶朔知道,里面有人。
他喉头艰涩,心口发苦,长久滞留在世间的灵魂那般脆弱,像是要将他撕扯开。一种难言的痛意和着微醺的醉意让他晕眩不已。
或许,他并不期望得到回应。
或许,他只是痛苦了太久,忍不住在今日向她倾诉。
或许,早在多年以前,他们之间就真的结束了。
但很多事情,早就风化消散。那些爱恨、那些痛楚,埋没在浩瀚时间的恒沙之中,最后只有他一个人还停留在原地,长久地驻足。宁可死在那里,一同埋骨其中,也不愿意再前行半步。
“我知道,你一直那么有主见,我不应该干涉你。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
“这千年的时间里,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才遇到现在的你。”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但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都要对自己好一些。这世界上,还有人挂念着你。”
“如果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帮你。”
……
叶朔胡言乱语地说了很多,有些无关紧要,有些模棱两可。虽然他有些醉了,却仍然能轻易辨别出哪些话不能直说。
面前的木门对于他来说,和薄纸没什么区别,却可以轻易阻挡他的脚步。
无人回应。
叶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提前召集人手围杀宁息时,他就已经设想过会有这种结果。
但他实在没有办法任由一个怪物在她身边肆意横行,不断博取她的信任。
有些人类尚且可以为了各种诱惑抛却人性。何况是一个曾经不通人性、亲眼看着各种灾难发生,后来才终于模仿成功的怪物呢?
谁能保证,这么强大的东西,可以永远稳定,保持友好?
可是,良玹一向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她明显已经完全信任宁息了。
就像她曾经一心信任、维护着风临宸,看不见那伪装下虚伪恶心的面孔、丑陋肮脏的心。
谁能保证,风宁息不会像风临宸一样,利用她,背叛她?
夜深了,客栈的其他客人也开始陆续回房间了。
这层空房间很多,不过还是有人来往,路过时忍不住看一眼这个站在门外、面具遮住半张脸孔的奇怪男子。
叶朔不想给她惹麻烦,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扉,转身离开。
房间里的人此时正坐在摇椅上,手里拿着白日新买的话本懒散地翻着,已经看完了大半,另一只手捻着一根红线,绕在指尖,轻柔地摩挲着。
从昨天入住开始,来门口乱晃悠的人可不算少。
周围下了禁制,各种声音和动静都被隔绝在外。
只要不是她需要的人,其他的她都不予理会。
书看得没剩几页的时候,魏些来了。
他受人所托,带着一株新鲜的“思乡”,一边敲门一边说明来意,是替杨阔送的。
房间里的人依旧没有动,悠闲地看着书。
魏些没有得到回应,很快也走了。
故事终于到了尾声。有些俗套,好在结局还不错。
买的时候,书舍的老板倾力推荐,说是最近销量最好的一本。
她看完之后,将书放到一边,得出结论:销量好,一定是因为书中人物的身份比较新奇,男方是阴暗乖巧的蛇妖,会“缠人”。
她又坐着待了一会,感到很无聊。
正想着今天还能不能等到要等的人,门外就又有人来了。
这次是杨阔本人亲自来了。
出乎意料地顺利。
她撤掉禁制,站起身,走到妆奁前,拿起那些白天新买来的物件,对着镜子摆弄着。
这件很适合,那件也很适合,颜色也不错,样式也好看……
她打开一盒胭脂,沾在手上看了看。
门外传来杨阔的敲门声。
“良玹,我知道你在房间里。”
“开门和我聊聊吧。”
白瓷外壳触感舒适,她拿近嗅了嗅,闻到了浓郁的花香,不太好闻的油脂味和蜡味,虽然有花香极力遮盖掩饰,却依然让她觉得刺鼻。
看上去不怎么样。她如是评价。
但还是拿起一旁的细笔沾了沾。
门外的杨阔同样得不到回应后,也开始絮絮叨叨。
“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你从来不会拒绝我的要求。我知道你只是出于任务才那么迁就我,并不是心甘情愿的。但我还是好开心。”
“你是除了母妃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总是认真负责地保护我,也会在我受到惊吓后安慰我。我知道,你是好人,是真心不希望我被那些东西伤害。”
“所以,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特别安心。”
“之前总是很任性,实在是对不起。我以后会乖起来的。”
屋里的人揉了揉被吵到的耳朵,对着妆镜一点点描绘起唇形,本就漂亮的轮廓被浓丽的色彩勾画之后,变得危险而锐利。
听到屋外的人继续小声说着:“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其实不傻,看得出来你们阁主,还有之前伪装在你身边的那个怪物都很喜欢你。”
“但我是皇子,有钱还有地位。你嫁给我,以后就是王妃啦。”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两个家伙老气横秋、死气沉沉,看着就没意思,长得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啊。我不一样,我比他们都年轻,可比他们强多了。”
“我能喊你姐姐,他们能吗?”
“你说对吧,良玹姐姐?”
“咔嚓”一声轻响,沾着胭脂的细笔断在镜中人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