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雪还在下,只是小了些。
院子里铺了厚厚的一层雪,牧时澜回来的时候裴映雪正倚着廊下的柱子,捧着手炉看几个小侍女在那儿堆雪人。
小侍女年纪不大,正是爱玩的时候,见了这样大的雪,就起了堆雪人的心思。
裴映雪在这方面也是个好说话的,他这院子里也没那么多事情要做,也就放她们去玩了。
小姑娘娇俏,穿着绣花的红夹袄,笑声脆生生的,看着就让人欢喜。
“公子,公子,你看。”云禾给雪人按上眼睛,开心地喊着。
裴映雪笑眯眯地应着:“嗯,很好看。”
他抬眼,看见了进来的牧时澜。
“指挥使回来啦。”
几个小侍女一惊,回头瞧见了人,连忙行礼。
牧时澜大步走进来,到了裴映雪身边。
外面冷,裴映雪裹了白狐皮的斗篷,毛绒绒的领子围了一圈,更衬得那张脸赏心悦目。
“嗯。”牧时澜伸手摸摸人的脸颊,有些凉。
“外面冷,进去说话。”牧时澜胳膊一伸,很轻易就将人抱了起来。
裴映雪被牧时澜的动作吓了一跳,手臂搂住了人的脖子,牧时澜伸手接住了那个落下来的手炉。
“啧,指挥使身上可真暖和。”用不完的火气,让他这种一入冬手脚就冰冷的人羡慕。
他瞧见那边几个战战兢兢的小侍女,露出点笑:“好啦,云禾,带着她们下去吧,大冷天的,冻着就不好了。”
云禾小心抬头,往牧时澜那边瞧,毕竟真算起来,这位才是说了算的。
裴映雪眸光闪了一下,伸出手戳戳牧时澜的脸:“指挥使。”
牧时澜余光扫过那几个小丫头:“嗯,下去吧。”
云禾行了行礼,连忙退下去了。
“指挥使今日下值好早啊。”裴映雪说着。
他由着牧时澜把他塞进靠窗的榻上,帮他解了斗篷,厚实的毯子搭在了腿上,暖烘烘的手炉被重新塞进他怀里。
裴映雪手捧着手炉,瞧了眼牧时澜。
这样冷的天,牧时澜身上却暖和得像个火炉一样,这样的体质让他这个天生畏寒的人羡慕不已啊。
牧时澜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才回着裴映雪的话:“怎么?不想我回来?”
“怎么会。”裴映雪轻笑着,身子前倾,手掌抵着人的胸膛,“我可是盼着指挥使早些回来陪我呢。”
裴映雪笑起来很好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情意绵绵地望着你,看着醉人。
牧时澜握住抵在自己的胸膛上的手,拇指摩挲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这时候闹我。”
“我何时闹了。”裴映雪浅笑盈盈,“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牧时澜看了人一眼。
撒谎。
裴映雪这副模样让牧时澜想起了去年冬狩上遇上的那只狐狸,长得油光水滑的,品相极好,就是太狡猾了,反而将猎手戏弄了一番才跑。
跟成了精似的。
“想出门。”牧时澜自然是听得出裴映雪话里的意思。
裴映雪抱怨着:“府里好无聊啊,就我一个人,指挥使也不在。”
牧时澜看了他一会儿。
没一会儿就给出了答案:“可以,想出门去哪儿?”
“哎?”裴映雪眨了眨眼,呆愣了一下。
这么简单?
他原以为会很困难的,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裴映雪脑子停顿了一刻。
感觉好多事情跟他设想的不太一样。
裴映雪呆愣的一瞬间落在牧时澜眼里有些可爱,心情好了不少。
裴映雪回过神:“当然是想和指挥使待在一起啊。”
裴映雪嘴上还是那副温柔语气,手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刻意弄松了的衣衫整理了一下。
早知道这么简单就不用花那么多心思了,他招还没用上呢。
牧时澜听懂了。
“你想去官署。”
“不能吗?”裴映雪倾身靠近,“我一来京城便听说了苍翎卫的声名,有些好奇里面的模样呢。”
“可惜,没得机会亲眼瞧瞧。”
毕竟进苍翎卫,除了犯人,外人要进去可不容易。一般情况下,也没人愿意进去。
声名?凶名吧。
牧时澜对苍翎卫的在外名声还是挺有数的。
牧时澜目光落到了裴映雪身上,像是审视。
那样的目光落下,裴映雪几乎是汗毛竖起。
审视的冰冷目光落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威势,给人一种心脏狂跳的感觉。
像是一只隐没在暗处蓄势待发的狼。
好凶啊。
裴映雪的心脏狂跳,脸上的笑容却是更艳了。
牧时澜盯着他看了很久,不知道思考了些什么,最后同意了裴映雪的话。
“好,明日你跟我一起。”
裴映雪看着牧时澜的那双眼,或许是身上沾血太多,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煞气,眼里不经意总是带着些阴冷的感觉。
他说话带笑,却给不了人多少和气的感觉。
裴映雪倒是挺喜欢的。
他总是偏爱些凶点儿的东西。
裴映雪弯起眼,起身把自己塞进牧时澜的怀里,和他想的一样。
男人比手炉好用多了。
他搂着牧时澜的脖子,脸颊蹭蹭他的脖颈:“指挥使真好啊。”
目的达成了,裴映雪也不介意给人点笑。
牧时澜抬手落在裴映雪的背上,手指梳理了下裴映雪散在肩头的发丝。
他的眸光微闪,唇边掀起一抹笑。
在两个人看不见对方的角度,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带着些其他意味的笑。
“指挥使,晚上我想吃锅子。”
“嗯,可以,我让厨房准备。”
*
苍翎启门,阎罗索命。
苍翎卫。
天子登基后设立的机构,其首领就是天子心腹。
苍翎卫掌有护卫天子,巡查缉捕的权责,直属于天子,除天子令外,不受任何机构限制。除此之外,苍翎卫还有着先抓捕,后举证的权利。
帝王的手中刀。
这是百官对于苍翎卫私底下的称呼。
因为大家都很清楚,苍翎卫其实就是皇帝用来清除不合意事物的工具。
苍翎卫的指挥使牧时澜是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的人,天子亲手养的狗。对天子可谓是唯命是从,并且为人心狠手辣,一旦咬住了人跟疯狗似的不会撒嘴。
而苍翎卫里的人更是什么人都有,寒门子弟、平民,甚至还有狱里的囚徒。牧时澜亲自挑了一堆非常人放在了手下做事。
百官有过不满,也曾反抗过。可是这位新登基的帝王用鲜血和刀刃告诉了这些人——他不是先帝那个耳根子软的,别人说说就退让的人。
“唔……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呢。”
裴映雪跟牧时澜身边,走进了被外人视为修罗地狱的苍翎卫的官衙。
他的目光扫过,不经意间与一些人对上目光,很快又移开了。
同样的藏蓝色衣袍,其他人看着没一个比得上自己身边这个男人风采的。
“你想象中是什么样的?”牧时澜问着。
裴映雪思考了下,认真回着:“我以为会是那种阴沉沉的、很可怕的样子,还会听到哀嚎的地方。”
这种才配得上外面那些人的恐惧嘛。
“听着可真可怕。”
“是呀。”裴映雪笑着说,“真正的模样比我想象中的……嗯,普通多了。”
裴映雪想了一下,给出这样一个形容词。
裴映雪跟在牧时澜身边,能够感觉到不少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牧时澜从牢里捞了个人养在了自己府上这件事在衙署中并不算什么秘密。
不少人都有些好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让他们那位指挥使瞧上了。
如今见指挥使带了个人过来,心底都有些好奇疑惑。
在一众藏蓝色中,这么一抹霜色很难不引人注意。
裴映雪也不遮不掩,大大方方地朝一个年轻的少年露出一个笑。
年纪不大的小孩儿脸一红,眼神闪避,脚下一乱,险些摔了手里的书册。
“噗嗤。”裴映雪笑弯了眼。
好可爱的小孩儿。
一只手伸过来,把裴映雪的脸扭转过来。
裴映雪眨眨眼:“指挥使?”
“别勾人。”牧时澜抬眼看了一眼那个少年那边一眼,看得人心紧了一下,慌忙抱着书册跑了。
“指挥使说的真过分。”裴映雪道,“什么叫做勾人,我长得好看,不值得别人多看几眼吗?”
牧时澜看中的不也是他这张脸吗?
“再好看也是我的。”牧时澜眯起眼,似笑非笑,“我不乐意别人看。”
裴映雪愣了一下。
“指挥使好小气。”他看似嗔怪,眉眼间却是携了笑。
牧时澜指腹顺着着裴映雪的脸颊往下,在他右唇下的那枚小痣上摩挲,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冷。
他像是在跟裴映雪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想打个金笼子……”
打个金笼子,把这只小狐狸关起来。
可惜,不行。
若是真打个金笼子,面前这只小狐狸怕是逃得比谁都快。
小狐狸太狡猾了,若真逃了,他又该去哪儿找回来。
“指挥使?”牧时澜的声音太轻了,裴映雪没听清话的内容。
牧时澜掩下眼里的思绪,掀起嘴角:“没什么,走吧。”
“不是说想跟我待在一起吗?”
裴映雪想起了自己说过的借口,笑着应了:“是呀。”
牧时澜轻笑,带着人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