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门原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仙门，却因为两个人忽然就有了名气。

其一是谢九渊。即便是已经过了大半年，有关谢九渊的各种传闻依然活跃。

其二是齐闻风。齐闻风灵根恢复后修炼之路通畅，短短半年便过了劫期，摸到了扶摇境界的门槛。这在年轻一代的弟子中当得起一句天纵奇才了。

也正是因此，送到四夷门的邀贴愈发多了。

谢鹤到四夷门那日，便正好遇上有人前来下帖，说是有一场狩猎灵兽的比试。门中弟子闲谈时谢鹤听了两耳朵，没怎么在意，径直就往后山去了。

传闻说，谢九渊便是被葬在四夷门的后山。

下葬的位置有些偏，谢鹤废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在此处落下迷阵防人后，他便面无表情的刨开了眼前的坟冢。

他只一挥手，便拂去了棺木上的泥沙，棺材盖也重重翻起，砸落在一边。

棺木里的东西很多，这其实在他意料之外。他本以为这棺内只会放些寻常衣物。毕竟人已经死了，表现出再深厚的情义，死的人也已经看不到了。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些话本，一些零碎的小玩意，有的用木盒装着，有的只随意散放。有的是他自己的旧物，有的不知是谁放进去的，他不认得。

他一一看过那些物件，却在扒开上层的东西时，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

在那些零零散散的物件之下，还放着更多的，他无比熟悉的东西。他只一眼便认出来了。因为那些东西每一样都是他精心挑选过，以为送出去别人一定会喜欢的。

但是现在那些物件没有一样是完好的，全都碎得不成样子。

他拿起其中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剑穗的东西，上面的灵石已经没了光泽，碎得只剩一小块，其余的碎片不知散落在棺里哪个角落。

他试着找了找，没找到。

他终于明白，找不回来了，也不必再找了。

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有些模糊，扫过别的物件时，始终垂着眸子。

都道物是人非，但如今物不是，人也不是。而他竟不知，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许久之后，他松了手指，任由那剑穗掉回棺里，在转身时闭了下眼。

他离开前并没有将棺木恢复原状，以致后来到这里看见这一幕的人脸色骤变，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

“四夷门弟子齐闻风是个可塑之才，天资极佳，品性也不错，年轻一代的弟子中怕是没人有他这么好的天赋了。”

“我看倒是未必。听说四夷门还有个叫谢九渊的，年纪比他小，如今也已经是化相了。依我看啊，这谢九渊的天赋未必不如他。”

“虽说谢九渊脾性太傲，但他也确实有傲的资本。”

“瞧着方才这场比试，齐闻风如今还是化相境界吧？这都两三年了吧，还未突破。着实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若不是伤了灵根，同龄的弟子中怕是没有人能赶得上他了。”

“不过听说谢九渊已经突破化相到离魂境界了，四夷门倒也不是后继无人。”

“四夷门？哦，想起来了，记得是有个叫谢九渊的弟子，听说年纪轻轻就是离魂了，这可是天纵奇才啊。”

“听说原先还有个大弟子天赋也不错，就是坏了灵根，修炼无望了，实在是可惜。”

……

昔日听过的话如走马灯一般字字句句响落在脑海，齐闻风骤然睁眼，额角的汗意十分明显。

他深吸了几口气，抬眼时才发现竹林中只偶有竹叶飘落，并没有什么说话声。

有传闻说，曾有一位修士在一株古树下每日冥想，平心静气，百年之后终于得机缘开悟，成了半仙。

自他入四夷门的第一日，师父便让他在此竹林中冥想，修炼心性。从幼时到年少，他每日来此，十年如一日，从不曾有半分懈怠。

但这么多年来，他不但没有开悟，反而日渐心烦意乱。他时常听见那些叹气声，叹他可惜。他也时常听见那些称赞声，赞谢九渊天纵奇才。

他将那些话记得清清楚楚，记得谢九渊的名字总是落在他前面，记得那些称赞后面紧跟着的只有一句“可惜了”，甚至连那些人说话时的神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谢九渊死后，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真的静心开悟，不再受那些闲言所扰。而这半年来他也确实很少再听见那些话，但今日他偏偏又听见了。那般清晰，那般令他憎恶。

自前几日看到谢九渊的坟冢被人刨开时，他心绪便已经乱了。他想不明白，究竟是谁打开了那副棺材，动了里面的东西……

而他更恨，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他却在看见那些旧物时仍然会受到影响，会想起从前的种种。

已死之人，何必要来扰乱活人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