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平空了手,脸黑了屏,“你这骂得也太难听了吧?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我不都为我王导?”
沈潮正要回话,听见什么响动抬眼一瞧,只见宁回又摆个臭脸,手里还粘着资料啪嗒一声狠拍在桌面。他心中一紧,也未来得及有个什么想法,却又见他乖乖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孙平循声望去,“我说大吱儿,他都生病了就别折腾了,瞧他病气熏得脸都黑了。”
“他乐意。”真是傻人有傻福,沈潮满意地啧啧两声,拍了拍小孙肩膀,“平子,明个中午给你加份儿猪脑。”
宁回勾着柜把手往外一拉,两根手指迅速穿过剪柄两个挂孔,随意将它提着走到沈潮面前。身体停住的时候,那刀尖儿还在来回晃动,并闪着寒光,“抬着。”
孙平打了个哆嗦,“今天又降温了?”
沈潮浑然不觉,他不紧不慢地把纱布滚动式得折了好几层才两手拉紧。眼前这白玉竹似的手指简直挠到了他心坎儿上,恨不得当即就抓来把玩一番才好。此刻他才想起来怪不得这两天浑身不得劲儿,总感觉空落落的,原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宁回半撩着眼皮压了一眼,右手快速挥动几下,剪刀在其间横走,若偏一分,必狠剜下一块肉来。
冰凉铁柄擦肤而过,孙平看着都险,沈潮笑道:“还挺多小脾气的嘛。”
孙平表情简直像吃到狗屎:?
“……”
两端碎屑落下,一卷纱布便成了一叠厚厚的小手绢。随后他将剪刀往柜里一撂,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上个厕所。”
“我陪你?”
宁回握着手机,眼也不抬,“你待着。”
“我也急。”沈潮忙跟出去,追上几步才发现那指缝间一下一下地闪着光,当即不笑了:“不是,这又谁啊,大晚上的谁又跟你打电话呢?”
宁回没答,任由手机里‘我爸’两字一路闪到楼道口,他推了下刚搁上肩的头。
沈潮瞄一眼备注才没作妖,他将头埋在脖子后边轻轻蹭了蹭,“我又不出声儿。”
宁回无效挣扎好一会,终于摁了接听,“…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吗?”
那边传来宁父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才接啊宝贝儿?哦,我没,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问问你国庆过的怎么样啊。”
沈潮饶有趣味地抬了抬下巴抵着头骨,闷闷地哼了一声,“嗯?”
还未等宁回想个让人满意的回答,宁父又说:“就是问问你,怎么没给你妈回个消息,哎别闹别扭了,其实妈妈说的也对。只是她发那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家规统统忘了就当她没发过。”
宁回低低地嗯了一声。宁氏祠堂好大面子,每年背家规的场面就像是落了传销组织的窝。当初他妈拿着棍子抽他背这什么狗屁家规的时候,他爸他奶可是一句话没说。
“不过像你这么大的东邻西舍都订了亲了,爸…爸爸还是希望你早点走上正轨找个女朋友。”
那边刚说完,这边下一秒的左耳里就混着一股湿热钻进几个字,整个声音都呈潮呼呼的黏连状,“女朋友啊。”
宁回拧着眉轻拍了下腰间手,另一手将手机拿远。几乎同时两人脱口而出:
“别动了。”
“别动。”
“别动。”沈潮又说一遍,手从腹部黏黏糊糊地抚上脖颈,紧接着又干脆利落地捏着两侧下颌骨将头硬扳过来。
宁父纳闷道:“什么?刚刚没听清,是不是在忙啊小回,怎么不说话了?”
沈潮刚张嘴还没说话呢,宁回对视上将要压成一条缝隙的眼睛,眼看着里面的熊熊烈火就要钻出,他抓住手腕硬生生将它从自己下巴挪开。
沈潮玩味地挑起眉峰,手腕被抓出好几道红印子。宁回下定决心般,微微侧身扬起头用嘴轻轻地碰了一下。
?
??!
沈潮顿时身体像被塞进了液氮里,整个人僵住了。
他亲我了?!他主动亲我了?!
嘴部肌肉不受制地抽动几下,一抹淡淡的红晕从他二十五年养成城墙转角厚的脸皮下透出来。眼珠子里边更是别提什么火不火的了,沈潮验证地连眨好几下,随后又像被抽了魂儿似的抱胸抬手揉着下唇,在楼道那块屁股大点儿地来回转圈。
他为什么要突然亲我?
说真的,我又没打算亲他。
宁回无视掉旁边这只患了失序症的仓鼠,走开几步,那边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宁回打断道:“我知道了。”
“哦,你也长大了,那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手机那端响起了四五下吞咽声,才继续传来声音:“还有,还有你开学的时候带那么多东西是不是…早就想着以后留在北方发展啊?要是还缺什么,就给我打个电话我都给你寄过去吧。”
宁回下意识道:“我不缺。”
“哦哦,好,那我给你打点钱先用着,以后要是缺钱就发个消息来,可别跟我客气。”
宁回沉默良久才说,“……嗯,钱就不用了,吃饱了。”
还未说完,那边好像扭捏着还想再说点什么,一些声音让其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落地窗的透明玻璃被灯火照得红一块黄一块,宁回就着窗边白墙靠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微信里根本没有弹出转账消息,直到屏光与那几百块余额一起暗下去他才收起手机,空口打了个嗝。
他蔫蔫地瞧了眼还在楼道里不停地来回走的沈潮,身体又被抽了些力气似的,眼皮又掉下去几毫米。
该死的抠门学校今晚走廊灯关得真早,前路简直黑暗无比。
宁回回到实验室,抬腿进门瞬间,某熟悉的身影正整合着散在记录册本,桌面不停地咔哒咔哒。
宁回向前走了几步,“你是?”
“程瑶。”少女缓缓转身,皮肤雪白雪白的,快和口罩差不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齐刘海遮住了一半眼睛,使得眸子在光下也显得漆黑暗沉。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我们之前见过的,你不记得啦?”
活泼的嗓音从口罩里钻了出来,少女的热情让宁回愣了愣,他轻声答道:“想起来了,孙平的女朋友,一起吃过饭。”
程瑶迟疑片刻:“…还有前两天,我去医院拿过药。”
宁回安静地打量着她,两人就这么沉默好一会。低矮的天花板下,小鼠啃食声,灯管滋滋电流声,飞虫扑打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程瑶看着那双眼睛,深吸了口气,又坦白道,“实在不好意思啊,前几天我感冒了,估计是传染给他了才导致你们细胞污染了。他现在在细胞房外面打下手,我帮他做做这里的卫生,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宁回没有接过这话,她又很不好意思摆摆手,“真是对不起呀,没把实验耽搁吧?”
宁回如实道:“最近没有细胞实验。”
程瑶拿起最后一小叠资料在桌面咔哒一下,随后抱在胸前,“呼,那就好,这样我的内疚能少一点了。”
“可以不用收拾靠窗的桌面,他有强迫症,这些东西都需要对上页号再分类夹好。”
只是这样普通的一句话,一时间空气仿佛静止了,沉寂里他仿佛看到了那双黑玻璃珠似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裂痕。
“……”刘海下,程瑶平整的眉间突然皱起川字,刚刚恭恭敬敬勤勤恳恳地态度立刻散了,双手一撒,未订好的A4纸哗啦啦地掉在桌面,无奈的语气中居然透露出了轻松,“哎,那好吧。”
“……”宁回本是很少和陌生人唠嗑的。为了不费脑子但增加回话频率。一般情况下,他会把一句长话分成两个回合,这是他聊天的特创技巧之一。就比如现在他正张口想说——‘放着我来吧。’
看到那堆鸡窝,他……闭嘴了。
话罢,程瑶又顺手把搁在桌面上的皱巴巴的塑料袋拎起来,合着隔壁工位藏起来的果皮屑一起丢进了那手肘挂着的垃圾袋里。这番动作简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像马上要下班的牛马不耐烦地收拾完最后一点老板的烂摊子,然后飞速打卡下班。
“这个别…”扔…
宁回还呆愣在上一回合,这次甚至只发了三个音,他的宝贝糕点就被扫进了垃圾袋。一分钟前它只是在塞口袋里被揉皱了,抛开皱巴巴的包装纸,它仍是两块内里甜甜的还流心的芒果酥。
“什么?”刚刚的打工人模式仿佛就是一场错觉,程瑶又开始慢条斯理且仔细地整理好隔壁工位的杂乱物品,并贴心地将其摆在最里面,形成严谨的横三纵二的队列格式。
宁回面露难色,一时间真不好开口,抿了好几下嘴也没说话,“……”
“怎么了?”程瑶不解道。她验收似的扫视一圈,整个三九此刻都非常干净整洁,每个仪器被擦得锃明发亮!当然,除了靠窗的那个豪华工位。
程瑶似乎看不见那块地方的惨烈,拎着垃圾袋单手叉腰,打完清洁胜战后整个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完美,现在干净多了。”
“额。”
“细胞房的事真是不好意思啊小师弟,如果需要别的补偿跟平子说就行了,他会转告我的。”程瑶往前几步就要擦身而过,“要是没有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等。”
程瑶身体明显一怔。
“等一下,我有个问题。”宁回心中有疑,紧紧盯着那垃圾袋。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堆烂桌烂椅的烂摊子砸在身上,他回头一看,那罪魁祸首还带着个大墨镜像□□似的继续为非作歹。一瞬间火气迸发,他真恨不得把这东咬西啃鼠崽子提着尾巴宰了!
“请问。”宁回实在没法说,闭眼扶额改了口:“…你和孙平是怎么认识的?”
“哦,这个啊,网上啊,现在网络很发达的,说起来还真挺有缘份的。”
宁回没什么反应,像在思考着什么。
“哦,我也是学这个的,就在隔壁,前段时间来过你们学校考察的那个超有修养的研究员,叫张建国,他是我老板,你们老王是他的小师弟。”程瑶说完还打趣了句,“这样说起来我还算你半个师姐呢。”
宁回缓缓抬头,两人目光猛的撞在一起,程瑶突然有些紧张,又补充道:“你,你不知道吗?”
“…不好意思,没了解过。”
“哦,…那可能性格不合没怎么联系了吧。”
见宁回嘴唇微微动了下,程瑶忙补充道:“其实啊,不仅这件事太巧了,我和平子的认识也超级狗血。”
宁回像被抓着强迫吃瓜的无辜群众,有些拘谨道:“……哦”
程瑶仰头张大眼睛,尽量让灯光照着眼球显得水灵灵的,“难道小师弟你就不想知道吗?”
“……”宁回只得: “你说,你说。”
程瑶叹了口气,“哎,说来都是泪啊,可怜我养的水貂还没来得及做个染毒实验就死了,后面即使做了结果也差强人意,你是不知道啊小师弟,我可是足足卡关到现在,害的我天天跟个闲散人一样。”
“…那我祝你…好运吧。”宁回目光始终追踪着垃圾袋,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突然含有一股淡淡的‘想走的留不住’的豁达,其实手掌遮挡下的面色不然,“没事了,你走吧。”
脚步声靠近,程瑶莫名其妙地笑着补充一句,“谢谢,嘿嘿那我也祝你早日找到女朋友哦~”
“…”
“。”
“?!”
“诶?!”皮鞋狠踩地面的声音宁回可太过熟悉了,不妙!非常不妙!
他转头望去,沈潮开了挂似的蹬蹬蹬三五步闪到门口,“宁回!”
“!!”宁回震惊转头,程瑶溜达溜达着跑到了好几米开外,还挥了挥手臂,“下次见~”
“?”
沈潮气得张牙舞爪,“你丫的吃着碗里的还不够是吧?”
宁回脑子有些乱了,“等等。”
“等一下。”
“等什么等,她谁?”
“她是孙平女…”宁回一时间思绪万千,女字只说了半个他突然打住,又改口道:“他对象,”
“她和我没有关系,刚刚她的话肯定也不是对我说的。”宁回抓了页白纸举上,弱弱道,“真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足啊我说?”
“…”
“还有刚刚你爸那电话里你是怎么答应的?忘了?你以为你那么点小心机就能打发了我?啊?宝贝儿,”沈潮阴阳道:“打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