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她没有主动提过露营那天的事,但是那天黄毛说的话偶尔还是会在她脑子里回响,在梦里吓她一身冷汗。
她和郭灿阳保持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每天一起上学放学。
他们俩的卧室隔着薄薄一堵墙,老楼隔音很差,程影佳对隔壁的动静已经了如指掌。
他总是起得很早,每天她睁眼的时候,墙那边已经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
那是郭灿阳在洗漱。
等程影佳也洗漱完,隔壁会有一阵悉悉索索的书本拍打声,紧接着是一段逐渐变轻的离开卧室的脚步声。
早上起得太早,她的胃还没有醒来,所以她几乎不在家吃早饭,一般会抓一个面包一罐牛奶在早自习时悄悄吃掉。
七点,她打开家里大门,郭灿阳也总是这时候出门,然后他们会一起下楼,穿过小区和地下通道,去教室里上早自习。
程建国和董红英见过几次他俩一起回家,默许了这种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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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周三早上,程影佳闹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响,醒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十五了,附中规定早上七点二十早自习开始,第一节课八点,老丁头一般七点二十不到就会在走廊里抓迟到了。
早自习迟到的同学,每人次所在班级扣2分荣誉分,每周结束做一次总结,扣分在3分以内的班级有流动红旗拿,挂在班级门口。
五班在老班的不懈努力和提点下,上学期一共让流动红旗出现在班级门口两次。
“哎呀!妈你怎么不喊我啊!!!!啊啊啊 !!!!要迟到了!!!!”
程建国出差没在家,董红英女士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忙着忙着就忘了时间。
她满脸歉意,在程影佳洗漱的时候帮她收书包,又从厨房里拿了一个毛毛虫面包和一罐酸奶放在包里。
程影佳手忙脚乱地换上校服,光速洗脸,拿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就飞出门去,从睁眼到出门用时不到四分钟。
她可不想被丁老头抓住。
她一开大门,外面没有人。
的确,郭灿阳雷打不动的生物钟,怎么可能会迟到。
程影佳用了三秒和董红英告别:“妈我来不及了啊我先走了拜拜晚上见!”
她跑下楼,最后几节台阶总是一起跃下。
她脚步太快,以至于一直低头盯着楼梯,没有好好看路,在出楼栋口的时候脑袋“咚”地撞到了面前的物体。
她以为自己撞门框上了,却听见那门框开始发出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小心点。”
她抬头发现那是郭灿阳,正扶着快摔倒的她。
程影佳刚起床,魂还在梦里找出路,发了几秒呆,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上学啊。”
郭灿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的脸没有擦干,脸颊贴近耳朵的地方还挂着水珠,大概是刚醒来的缘故,血气还没有融到脸上,皮肤薄得透明,嘴唇在她雪白细腻的脸上显得更加红润,像一朵微微绽放的玫瑰花,在朝露中轻轻抖动着花瓣。
他的喉咙滚了滚,慌忙移开视线。
程影佳说:“你也起晚了?”
他哑着声音说:“嗯……”
“那快走吧!!别磨蹭了!!迟到了!!”
郭灿阳一把拉住她,叹了口气,指了指手表,说:“已经迟到了,七点二十多了。”
程影佳被他拉着手腕,不明就里。
他说:“既然已经迟到了,不如好好吃个饭吧,走吧,我请你。”
她被他拉来学校对面的肯德基,点了糖霜油条,皮蛋粥和豆浆。
程影佳本来是拒绝的,但是早晨热腾腾的皮蛋粥诱惑力太大,早上七点半,正是她平常进食的时间,她的胃悄然苏醒。她意志薄弱,想着反正已经迟到了,不如吃个饭吧,亏了什么也不能亏了嘴巴,于是她几秒钟就沦陷了。
坐在肯德基,她嘴里嚼着油条,忽然想起来什么,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课本大小的方盒,上面印着“LEGO”几个英文字母,画着一个小火车图案。
她把盒子递给郭灿阳,说:“前几天忘了给你了,在洛杉矶和我妈逛街的时候买的,”她挠挠头,说:“不太……不太知道你喜欢什么,猜你喜欢乐高,送你的。”
她看到郭灿阳的眼睛里又涌上那天送他巧克力时同样的目光,随后那光芒闪了闪,变得有些暗淡,她听到郭灿阳问:“这个……是孙婉意他们也有的吗?”
程影佳慌忙摆手,说:“不不不,这是专门给你的,感谢你那天帮我把那几个铁路中学的赶走。”
郭灿阳“嗯”了一声,眼里闪烁的目光又回来了,像是被鼓了风的篝火,那笑意更深,像只吃饱了的猫咪。
程影佳笑了下,指了指乐高盒子,问:“那你喜欢吗?”
他盯着她的眼睛,说:“喜欢。”
程影佳感觉他很高兴,不紧不慢吃完饭一路回学校,郭灿阳头顶翘着的呆毛在晨光里一颠一颠。
直到在教室门口,她看见黑板上的挂钟指向“八点五分”,如坠冰窟。
他们俩翘了整个早自习。
好死不死,第一堂课还是数学课。
此时丁老头正站在讲台上,怒视着即将进教室的两人。
“郭灿阳!程影佳!早自习去哪了???旷了早自习,连我的课也迟到!!!!”
丁老头四十多岁,身体极好,中气十足,大清早这一声怒吼估计在香港都能听见。
程影佳被震得耳膜疼,她揉揉耳朵,换上一副标准的乖乖女偶尔犯错谨小慎微的乖巧又可怜的表情,正准备说自己闹钟坏了……
郭灿阳的声音没有一点波澜:“起晚了,已经迟到了,我俩就顺便在路上吃了早饭。”
程影佳:“???”
丁老头:“???”
众同学:“!!!”
程影佳觉得郭灿阳可能太高兴了。
她看着窗边自己空空的座位望眼欲穿,她旁边桌孙婉意猫在桌子上,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同学们的哄笑声已经盖丁老头的咆哮,那笑声太大,几个好奇的脑袋从隔壁班后门探出,有班级的老师侧身在门口看了一眼,无奈关上了他们班级的门。
丁老头仅剩的几根头发都要被气得竖起来了,说:“我俩?你俩怎么还能一起吃?”
郭灿阳这句话里要素很多,丁老头准确地抓住了同学们最八卦老师们最担忧的那个点。
下面的笑声更浓烈了。
她怕郭灿阳再胡言乱语然后越描越黑,赶紧说:“路上碰见的!!我们俩住学校对面小区,好多人都住那!我早上闹钟没响!就起晚了……”
学校对面的小区基本是附中学生和家长的陪读宿舍,这谁都知道。
丁老头的表情有所缓和,转而盯着郭灿阳,问他:“那你呢?”
郭灿阳垂下眼睛,空白了几秒,说:“我早上在做昨天数学小测验上的错题,忘了看时间。”
同学们第三次炸锅。
“呦~~~”
“郭神!不愧是你!”
“这是在家早自习呢!!”
丁老头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忽然就更生气了,他把粉笔往讲桌上一砸,说:“你骗谁呢?!昨天小测验全班就你一个人满分!!哪来的错题???骗谁呢你???”
丁老头喝止起哄的学生,扶了扶眼镜,继续说:“迟到了不敢进来学校,竟然还去吃了个早饭?”
他气笑了。
“我教了这么多年书就没见过你俩这样的!成绩再好也是学生!不能违反学校的纪律!公然逃早自习!你俩今天上午所有的课都给我站门口上!!听见没有!!!”
郭灿阳:“哦。”
程影佳简直要哭了。
两人结结实实在班级门口站了一上午,收获了无数好奇探究的目光,一开始还只是附近几个班级的学生凑过来看几眼,后来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别的楼层。
年纪第一郭灿阳和新晋校花程影佳,两位俊男美女早上迟到了还一起去肯德基吃了早饭,现在正被丁老头班级门口罚站。
这话题火热程度不亚于丁老头和林夜叉结婚。
一个课间,张林从楼梯口溜达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七班的学生,都是郭灿阳的球友,程影佳见过几次。
几个人跟程影佳打招呼,她尴尬笑笑。
郭灿阳把张林搭在他肩头的爪子拍掉,说:“你是这层的吗?在这儿晃悠什么呢?”
张林撩撩头发,说:“听说,五班多了两个门童,我得来看看,原来是你俩!”
孙婉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门出来了,说:“你俩可太秀了!!!下次早上再迟到出去吃饭,记得给我也带一份!”
“做人呢,” 程影佳正趴在墙上订正刚才林夜叉随堂考里的错题,头也没抬。“不能总是活在梦里。”
还不等孙婉意抗议,上课铃猝不及防地响起来,如同冲锋的号角,七班的七个同学一溜烟没影了,孙婉意也回到了座位,走廊和教室都静了下来。
“你的闹钟没坏。”
程影佳疑惑地望着郭灿阳,他离她很近,校服胳膊上的褶皱几乎挨在一起,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隔着布料和空气传过来。
他低声说:“今天早上你的闹钟响了,估计是你没有听见,但我听见了。”
今天是周三,和平常每个清晨一样,郭灿阳六点十五自然醒。
隔壁没有任何动静,他坐在书桌旁边复习了下昨天的上课讲的数学题。开始讲解析几何了,他发现程影佳对立体空间的想象和分析极好,这学期上课几乎没什么不懂的地方,但偶尔拔高题还是卡壳,对公式的运用还不是很熟练。
他从课本间抽出昨天的随堂小测,上面写着满分30分,他的笔落在一道大题的最后一个问,在他有的答案里补了两行公式变形的推到过程,然后他把小测收起来,思考着今天什么时候把这道题给程影佳看。
六点四十五,隔壁的闹钟按时响起。
他把程影佳的起床闹钟当成他去洗漱的提示音,平日里他这个时候已经去卫生间洗脸了,今天不知怎么地,他鬼使神差地竖起耳朵,坐在书桌边一动不动。
他的书桌在窗户下面,紧挨着床,床紧挨着墙,墙的那边就是程影佳的房间,他不知道程影佳卧室的布置,但猜测她的床一定也离这堵墙和近。
然后他就听到隔壁一声比蚊子还细的唔咽,紧接着是被子布料间摩擦的声音。
刹那间,他的脑子里就有了粉红色的画面。
十七岁的年纪血气方刚,又是刚起来没多久的大早上,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冲向了一个位置。
他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反应。
他不敢再听下去了,从凳子上跳起来,两步跑进厕所。
再出来的时候,正听见程影佳在洗漱。
他逃难似的抓起书包就冲下楼,刚才这半个小时发生的事情让他羞愧万分,但理智告诉他还是程影佳的安全比较重要,他答应过她要一起上下学。
于是他靠在楼道口等程影佳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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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门口,程影佳的脸微微泛红,但那红晕很快就消失了。
她小声骂着:“你今天跟丁老头胡说八道什么呢?本来起晚迟到最多扣几分班级荣誉,你提什么吃早饭啊?现在好了,咱们俩的个人荣誉都没了!”
在教室门口站了三节课,丢人都丢到太平洋了。
郭灿阳笑得浑身都抖,他好久没笑这么开心了,止都止不住。
程影佳见他笑成这样,更觉得他恶劣,打了他几下,说:“真讨厌,你就是故意的!”
教室里很安静,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她的声音压得很轻,在郭灿阳听来到像是在娇嗔一般。
他盯了她半晌,最后垂下眼睛,说:“昨天的数学随堂小测我画了道题给你,你什么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程影佳用胳膊肘怼了怼他,抿着嘴给他使了个颜色。
他顺着她目光看去,之间老班背着手,夹着课本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物理。
老班乐呵呵的,看见他俩,也不生气,说:“呦,两位,看门呢?”
程影佳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面孔,说:“我知道错了!没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