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到底是没有拉着他们去见官,一是那乔夫人派了丫鬟来,说老爷关心则乱,正在气头上,没必要去报官;二来嘛,是他觉得这俩人有些本事在,就没打算去,想着回头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人家都说,不要惹这些行走江湖的人,尤其是老人、小孩、女人,还有和尚、道士,得罪了他们,再施个什么法咒,连累自己就不好了,他已经很惨了!
“二位爷,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我们老爷平日里脾气挺好的,也不知今儿是怎么了,还请莫要怪罪。”
游熠冷哼一声,拿眼睛斜看着魏明泽:“没事,谁听到那种话,脾气都好不了,行了,我们走了。”
管家尴尬的笑笑,只当自己没听见。利落的叫竖着耳朵偷听的门房关上门,并嘱咐今日谁来都不要再开。
大门隔开了里外两个世界,饶是这牡宅里再怎么兵荒马乱,也和他们无关了。
魏明泽孤身站着,他抿着唇,后知后觉的懊恼:“抱歉,我也不知怎的,就说了,我以为他听不到。”
“不怪你,你是没瞧出来,他心里装着事儿呢,你就是点了那根炮仗的火,不差这条引线。”游熠无所谓的回答,“不过也不算是没收获,至少知道了他们家关系极差。以及……养了别人的儿子。”
除了捉鬼一事魏明泽不是很擅长,算卦看相,还是挺准的。
他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这牧天泽是因为发妻生不出孩子找的别的女人,宠妾灭妻是重罪,到底是伤了心。但感觉那牡夫人也不计较这些,只是不再给他这些生意上的助力。织不出好布,挣不上钱,几乎一拍两散。结果呢,折腾来折腾去竟然是替别人做嫁衣,西瓜和芝麻全丢了,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魏明泽疑惑地抬起头:“什么叫不再给他助力,她不是病了?”
“你傻啊。”游熠低骂一声,耐心解释,“咱一进去,就是那个乔夫人接待的,想来这家中的掌家权早不在正头妻子那里了。这里面的门道,不用我多说吧。可若是那牡夫人不是个有本事的,早就被寻个理由,以七出之罪,休了换人,将那小乔夫人抬妾为妻了。他牧天泽是什么情种吗?难不成还会因为发妻吃糠咽菜心软不成,为了他儿子也不会。”
听说他为那个儿子寻了不少教书先生,还花重金,想送他进好的书院。为啥?当官呗。想着出人头地!
可求官,最在乎的就是门第,出身商贾已经很不好听了,再提起亲娘是个妾,生来就是个外室子,多少有些难听、难堪了。
他继续道:“时姑娘和程司捕那趟已经很明确了,牡夫人是个有本事的人,可以说整个牡记绸庄之所以能干成现在这个样子,完全离不开她。人也好,妖也罢,手艺是根本,钱更是。我琢磨着,那牧天泽之所以还留着她,定是有事要‘求’,就是不知这里面是什么事儿。”
八成是和绸布有关系,但还不能下定论,得往下查。
魏明泽恍然大悟,但很快,他又再次塌下肩膀:“但是说来说去,也和咱查的案子没关系啊。”
游熠扯下了嘴角:“我说,你和祁晟那家伙也相处了不少日子吧,他还是你上峰,就这么信不过他?”
“并不是,只是……确实是瞧不出其中的干系,还请游神医给小道我解解惑。”魏明泽讨好的笑笑。
今天出来的这一遭,除了知道要确认牡夫人是不是妖,就是游熠怀疑牡家和穆家村有什么干系。
结果被他搞砸了,根本没来得及问那牧天泽,就被赶了出来。
“别让我解惑了。”游熠耸耸肩,指着从拐角处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先回客栈吧,叫咱祁指挥使给好好说,从头说,掰开了揉碎了说,我总觉得他瞒了点儿什么咱不知道的事儿。”
魏明泽偏头看去,此时他们已走出牡宅好几条街,不远处的巷子里,时媱和祁晟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女子的气愤的说着什么,祁晟低着头安慰,遥遥看去,像极了争吵中的小夫妻。
等他们回到客栈,拖拖拉拉已是正午,肚子乱叫。
程思嘉还没有回来,只叫小二递了话,说要出城一趟,怕是要黄昏才回来,叫他们不必担心。
知道她去哪了,便放心了。点了五六个菜,又让跑腿给买了烤鸭,酒足饭饱吃的舒心后,这才围坐着,好好讨论起牡家的这点儿事儿。
游熠看向祁晟,直截了当道:“别藏着掖着了,直接说吧,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竟然同意跟着我们一起‘胡闹’,没有证据的案子,你是不会跟着掺和的吧。”
哪怕里面有时媱在。
“还有,那个牡夫人到底是不是妖物。”若是妖,他敬她三分,伺候这一家可真够胸襟宽广的,有大义!
祁晟微微颔首:“是。”
魏明泽不自觉的张大了嘴:“竟然真的是。”接着发出深深的疑惑:“那她图什么啊,何必受这个委屈。”
妖物又不被伦理纲常所压制,结婚了又如何,不高兴了完全可以离开。牧天泽简直是踩在她头上作威作福,还有那个小乔夫人,看那情况,平日里少不了被欺负。
这得多爱啊……
不提这个还好,提了时媱更是一脸气愤:“别提了,我都不明白,那牧天泽是救过她的命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游熠他们被赶出去后,时媱和祁晟并未着急离开,而是留下来继续观望。牧天泽听到魏明泽说牡睿谦不是他的儿子后,大发雷霆。他没有冲着乔夫人发脾气,反而直接冲向了后院,去质问牡夫人发生了什么事,争执间,竟是直直给了她一巴掌,然后摔门而去。
她完全搞不懂其中的逻辑,最后只能得出牧天泽脑子有病这一结论。
“那确实是病得不轻。”游熠跟着附和,接着看向祁晟,“你继续说,还没说完呢。”
祁晟道:“你们可还记得穆家村门口的那棵槐树。”
“记得,怎么了。”
“那是个精怪。”祁晟将杯口转了个方向,“槐树精。”
旁边的魏明泽下意识否定:“不可能,若是精怪,我的罗盘为何没有半点反应,程思嘉也没有察觉。”又想起自己对面坐的谁,立刻磕磕巴巴的解释:“指挥使,我不是质疑你,但是这太奇怪了。”
祁晟摇摇头:“无碍。你们察觉不出来很正常,妖和草本精怪本就不太一样,后者以天地灵气为养,若是不伤人,不沾荤腥,很难暴露。再加上它现在很虚弱,神魂脱离本体十分久、十分远,就更加难以察觉了,我也是凑巧发现的。”
他也只是能感觉出些许波动。
“什么意思,它受伤了?”时媱问道,接着皱起眉,想起师婆那时候对她说的似是而非的话,“你是在师婆屋子里见到的那槐树精,所以才和我说,她拿不到灵虚草,但是有‘人’可以拿到。”
祁晟眼神温柔,夸赞道:“没错。穆家村人帮着陵光将军守墓,那棵树遮天蔽日,足有五六百年历史,算算时间,定是在建村前就有的。师婆最多不过八|九十岁,村里其他人又对墓穴的事情一问三不知,便是留有手札记载,她如何能确认墓中就有灵虚草,墓中还有灵虚草。”
“那槐树精告诉她的?可为何师婆能看到它。”魏明泽不服气。
游熠摸着下巴:“或有通灵术吧,看样子她不是做做样子的骗子。你们道家不是有个说法,说有天生异能者,生来就有双阴阳眼,能见鬼神。”
说到这里,时媱脑中灵光一闪,彻底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在了一起。那些突然出现的墓葬品,还有穆丫头说的,只要他们乖乖的,就会有新的玩具奖励。
怕不都是这槐树精给的!
“我明白了,但还有个问题,若槐树精与穆平安他们干系甚紧,为何不直接出手帮助他们。”
杀了盗墓贼,或者使个障眼法,将孩子们救走,引来大人之类的。
祁晟垂眸:“它如何有那些本事,草本树木修炼本就不是易事,如今尚还是个魂体,没有修炼出人形,足以看出问题。现在又远离本体,怕是再拖下去,都要自身难保了。”
游熠在一旁也听的差不多了,诧异的问:“你的意思是说,这槐树精跟着那些孩子,千里迢迢的进城了?它想怎么救,去镇妖司里找能看见它的伏察,还是去道观里碰运气。”
“它傻疯了才会那么干!”魏明泽反驳,“而且,怕是七纹以上的伏察才能些许察觉,道观……会伤了它的。”
寻常道观皆有祖师爷庇护,一般的妖物和鬼怪,根本无法靠近。而这附近的伏察,级别最高的就是祁晟了,若连他都费劲,其他人更难。
“等等。”游熠突然拍桌而起,大声道,“你不会是觉得,它去找那女妖了吧,所以才去的牡宅。”
所有人都看向祁晟,祁晟点了点头,认下了这个说法。他偏过头看向外面,客栈门前的枯树已开始抽条,长出新的嫩黄的叶子。
春天就要到了。
“入了夜,我们需要再探牡宅。”他道。只有妖,才能看见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