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坏肚子，好不容易睡着的胖子也是猛地翻身坐起，发出了同样的疑惑。

他哼哧两声，惊叫。

“瘦猴，咋了！”

瘦猴本就没睡，熄了灯望天，胖子的呼噜声叫他心烦，他正盘算着为何王虎迟迟没有回来。

乔二叫他不用担心，说就是侄儿和他姐那面出了点事儿，回家看看，明日就归来。

可他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直觉告诉他要遭，但又不知道哪里遭。他们一没有叫官府逮到，二没有暴露身份，叫其他百姓看到。

怎么会出事？能出什么事儿？

而现在，这种不安全的感觉达到了顶峰。突来的骤风，刺耳的疑似鸣叫的爆破，叫他心中沉沉的。

瘦猴警惕的拿起来刀，并用力将胖子踹起来：“赶紧的，你带着几个娃娃从后门离开，去找乔二回牧宅，我殿后。”他左右张望着，弓身如狼。

胖子也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动身：“行，我这就去。”

他浑身的赘肉一颤一颤的，奔走间倒也算轻巧。很快，胖子就到了后面关押那几个穆家村孩子的房间，推门而入后，低声咒骂。

只见年龄最大的那个犟种，满脸通红的倒在地上，烧得不轻，旁边是哇哇大哭的幼童，还有个被吓傻了的，一直盯着面前的空地。

活像是在看着什么！

胖子心中毛毛的，顾不得多加思考，当下就做了决定，直直的冲过去，抱起还在哭的狗蛋，以及傻站着的虎头就要离开。虎头反应过来，猛地推开他的手，开始用力顶他。

“放开我，你放开我，休想抛下平安哥哥。”虎头争执着，大声喊道，“阿槐，阿槐救我。”

他边说着，边上牙咬了过去。

骤然被咬了一口，胖子吃痛的脱手，反手就是一巴掌：“嘿，你个不识好歹的小畜生，找死啊你。”

巴掌未能如约落下，胖子只感觉自己手腕一凉，紧接着，他就瞧见自己的手，直直的飞了出去，落在地上。

如注的血喷溅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当真如杀猪。

瘦猴自然是听到了，拔腿就往后面跑。看见现场后，目露骇然。

要知道，屋内除了几个孩子，便只有胖子，再无旁人。这又是个废弃的柴房，除了门，没有任何窗户。

胖子惊惧万分，大声叫道：“有鬼，有鬼。”他连滚带爬的匍匐到瘦猴身边，指着那几个孩子，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别嚎了！”瘦猴握紧了手中的刀，环顾四周大喊，“不知是何方神圣，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等了许久，没有人回应他。

动手的槐树精，现在满心满眼全都是已经快不行了的穆平安。

他小声低泣：“平安，穆平安！醒一醒，别睡了，该起床了，再不起床，你阿娘该生气了。”

穆平安听到熟悉的声音，虚弱的睁开眼，认出了面前的人。

他勉强抬起手，又重重的从他的魂体中，坠了下去。

“是……是阿槐呀，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怎么都找不到你。”他去问那些坏人，坏人说他做梦呢，哪来的什么阿槐。又嫌他碍事，打了一顿。

可是不对呀。

阿槐，一直都跟在他身边。

槐树精低泣不已，想要上前抓住穆平安的手，却怎么也不行——他的法力现在太低了，刚才那一击，让本就不多的妖炁消耗殆尽。

“平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睡，我找到人来救你们了，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他哭的声音越来越大。

瘦猴等了许久，见没有动静，咬了咬牙冲了上去，抱起虎头和狗蛋就跑，胖子脸色苍白，勉强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跟了过去。

白素想要出手，被祁晟拦了下来。

“你做什么！”

祁晟：“人的事由人解决，你去救，便又增了份因果。”

“那就任由看着他们带走那两个孩子？”白素语气焦灼。

“自有官差追捕。”

“官差？何来的官差。”白素语气有些微冲，接着又道，“算了，我先去看看里面那个孩子。”

槐树精已经无暇顾及被带走的其他孩子了，穆平安气若游丝，浑身虚软无力，眸子紧紧闭上，没有再回应他的任何呼喊。

“前辈，前辈求您救救他。”槐树精抬着小脸，无助的看向白素，接着看向后面进来的时媱和祁晟，“求你们救救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时媱自是看不见的，有些担忧的蹲下，轻轻用手背触碰穆平安的额头：“很烫，需要及时送医。”

祁晟：“来不及的。”

他烧得不轻，浑身又都是伤，如今呼吸越来越微弱，只怕不等回城，便会在半路死去。如今又是深夜，即便是请来村中的赤脚大夫，也无济于事。

“那也不能这么干等着呀。”时媱有些着急了，“杜阿婆还等着他回家呢。”

祁晟不语，只是看着白素。

白素回望着，那双眼睛好似深渊，叫人瞧不清真实的想法。突然，白素明白了什么，瞳孔放大。

她没有动。

槐树精的哭声愈演愈烈，身上的光芒忽弱忽强，正极力将自己体内的生机，输送到穆平安的身体中。他魂体逐渐溃散，化成星星点点的亮斑。

“住手。”白素挥手打断了槐树精的动作，“别再这么干了，只是白白把你自己搭进去。”

“那又如何，我不会让平安死的，你们不帮我，我就自己来。”槐树精的声音愈发的稚嫩，身形也逐渐在缩小，几乎快比四岁的狗蛋还要小。

“值得吗，你是妖，他是人，你这做，值得吗？”白素喃喃，像是问槐树精，也像是在问自己。

“值得！”槐树精抬起翠绿的双眸，身后冒出根根枝条，小臂和脸颊，也逐渐附上了干裂的木皮，“平安是好人，他帮我赶走害虫，打跑那些使坏的小孩，还会给我浇水，陪我说话，陪我玩。”

“可你自诞生，百余年都是这么独自过活的，他不过陪你十余年。即便是救回来，也只能再陪你六七十年，而你要耗尽所有的修为，轻则失去灵智，重则会死。天道无情，修行不易。你身为树木精怪，应该比我要清楚得多。”

白素苦口婆心。

草本树木修行，远比他们妖物修行，要困难得多。他们更为纯粹，汲取天地日月之精华。开灵智并生存下来，非一朝一夕，非幸运二字所能概括。

他本体不在附近，若再这么消耗下去，会魂飞魄散的。

槐树精语气坚定：“值得便是值得，你让开。我不该拖着的，我早该这么干了。”他拼命的向穆平安输送着生机，而自己则开始簌簌的往下掉着叶子，从翠绿到枯黄，整个人干枯开裂。

白素看着执拗的槐树精，失神的笑了一声，接着，她整个人松懈下来，再一次阻止了槐树精。

“你让开！”槐树精惊叫着，声音刺耳，“我说了，不要再阻止我。”

“我能救他。”白素不等起争执，语气沉沉的问，“只要让他活过来，你做什么都愿意，是吗？哪怕你自己会死，会魂飞魄散，永无复生之日。”

槐树精猛地抬起头：“你说的可是真的？只要你能救他，不必管我。”

白素轻叹，看着他们两人中的那根红线，不知道自己此举是对是错。

“是真的，对这位穆小公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就快点儿吧，我救不好他。”孩童呜呜咽咽，十分的愧疚。

如果不是他将墓里的东西给平安他们，就不会被那几个坏人盯上，更不会为了套取墓位置，而绑走平安。

他本可以健健康康的，在村里长大，无忧无愁的，不必受这些苦。

得到了首肯的白素深吸一口气，翻起了自己手指，银白的丝线从她的指尖一点点逼出，环绕在穆平安身边。

很快，她就结成了一个半包的茧，茧里是穆平安，像个摇篮。似是周遭的环境让他感觉安全、舒适，紧锁的眉头松开，气息也没有那么急促了。

“这样就好了吗？”槐树精趴在茧上，睫毛还沾着泪水。

“还没有。”白素抿着唇，“阿，槐……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如果你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我不会反悔，需要我做什么。”

看得出他的坚决，白素终于还是妥协了。她让槐树精一同躺进了茧中，然后一点一点的，封上了所有的开口。

待断开最后一根丝线，白素摇摇欲坠，脸色苍白。

时媱下意识的上前，搀扶住，担忧道：“你没事吧。”

“我无碍。”白素勉强笑笑，看向那个洁白无瑕的茧，“阿槐，我倒数三个数，一起释放妖炁。”

三、二、一。

翠绿的荧光从里到外渲染，白素上前一步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开始护法。绿色与莹白如争竞的河海，最终融为了一体，分不出区别。

待茧里面归于平静后，白素站起了身，她虚弱的看向祁晟：“这些都是你早早想好的吗？所以不让我出手，特意放走了那两个盗墓贼，带走了孩子，只留下穆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