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铭阳琢磨着赵应随的品味,精挑细选了家粤菜餐馆。菜品清鲜而不寡淡,确实很和赵应随的胃口,连餐桌上三个Alpha明枪暗箭的交锋,也没影响他慢条斯理地多吃了半碗饭。
何铭阳难得和邵祁统一了战线,三百六十一度无死角地对任胜寒进行抨击,任胜寒皮笑肉不笑地吃完了整顿饭,还不忘抽个空向赵应随控诉卖惨。
赵应随拿着汤匙的手一顿,没搭理任胜寒的装模作样。
汤很好喝。
赵应随一边面无表情地饮汤,一边默默回想汤名,好像是叫冬瓜汤来着。
Alpha们短暂地停下了口头的争吵,视线默契地投向一处。或许连赵应随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在吃到喜欢的食物时,微眯的眼尾会泛起笑意,像是被投喂猫条的猫主子,终于肯袒露出一点别样的情绪。
总之一顿饭下来,算是宾主尽欢。
风声呼啸,有下雪的预兆。任胜寒只穿了件黑色衬衫,大衣挂在腕间,他拉开车门,“我们先走了。”
赵应随挥了挥手,随口嘱托:“下车记得穿外套。”
“遵命。”任胜寒笑眯眯道。
坐在副座的邵祁降下车窗,沉默了片刻,乌黑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赵应随,“明早见。”
最近面包店里生意火爆,新招来的员工难以应对,十分钟前店长打来了电话,言辞恳切地表示希望他们明天早上来帮忙救救场,按三倍工资算。
三倍工资。赵应随和邵祁一口答应下来。
赵应随:“明天见。”
最讨厌的两个Alpha终于消失在视线里,何铭阳反而嘟嘟囔囔道:“啧,狼狈为奸。”
“啪——”
赵应随毫不犹豫地给了何铭阳一个脑瓜崩,何铭阳吃痛地捂着被敲的地方,不停地斯哈斯哈,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修长的手指还保持着弯曲的姿势,赵应随淡淡道:“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我临走前给你整理的题集,你写的第几页了?”
在窒息的沉默里,何衷归毫不掩饰恶意地嗤笑一声,正大光明地嘲笑何铭阳心虚的神情和转移话题的模样。
“哈哈哈……小随我们快回家吧,我现在有点冷了其实。”
“三天后的星期五,我会检查到……”赵应随伸出两根手指,神情冷淡道,“第两百页。”
何铭阳试图按下一根手指无果,只能苦巴巴地接受了自己悲惨的命运。小随精心给他整理的题册,他不能随意敷衍了事,可以想见之后这三天他该是多么的奋笔疾书。
……
夜色已深,何铭阳和何衷归在赵应随家中略坐了片刻便要离去。
何铭阳原本是想要留宿在对门,反正他哥也把房自买下来了。但他明天正常上学,这里距离他们学校车程两个半小时,除非何铭阳四点起床,否则就要因为迟到而被叫家长了。
何衷归则是因为两个小时后要开个跨国视频会仪,他的秘书及员工正在何氏集团等着他。
在踏出门外的前一秒,何铭阳还歪着脑袋眼巴巴地盯着赵应随,尾音拖的老长:“小随,小随,我们还会再见吗——”
然后他就被何衷归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出门外。
那一脚用了不少力气,何铭阳结结实实地撞在楼梯护手上,老旧欲坠的木质栏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声控灯闻声而亮,何铭阳揉着肚子一脸怨念地看着他哥无情的背影。
何衷归的视线在赵应随素白的脖颈上略微一停留,目光沉沉,却也未多言语,他轻声道:“赵应随,晚安。”
“晚安。”
原本还有几分欢声笑语的空间伴随着门关上的沉闷声响,彻底沉寂下来。赵应随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放在膝盖上的细长手指微微蜷缩。
冷白的月光沿着窗棂斜洒下来,赵应随突兀地感到有些不适应,他想,这并不是因为身下的沙发是何铭阳精挑细选的、过于柔软的款式,不是因为邵祁买来清新空气的绿萝在不算温暖的室内长势良好,也不是因为空气中弥漫着何衷归买来的安神香熏的柑橘味。
而是因为……
赵应随最终无可奈何地承认,他对于孤独感的卷土重来,感到无所适从。
明明是早已习惯的寂寥,却在此刻变得难以忍受。周围透明的空气好像突然变成了无氧的水,即将他溺毙在司空见惯的静默中。
赵应随想,他也变得娇气了。
……
时针刚刚走过一圈,低沉的钟声回荡在漆黑的校园,唯有学生会所属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被窗帘掩盖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从间隙里透出一丝惨白的灯光。
按照惯例,学生会负责对全年级的期末成绩进行汇总和审查,确定无误后,七日内将个人成绩单以信息的形式发送到邮箱。
虽然应是份内工作,但看严大会长现在的架势,恐怕破晓前就要得到一份完整的年纪成绩单。至于原因,副会长只能再次感慨,会长大人恋爱脑起来,真是吓人。
将买来的咖啡分到每个学生会成员手中,副会长关切地建议:“大家忙了这么久,休息一下吧。”
“咕咚咕咚……”男生将杯中的咖啡饮了大半后,扯了张纸巾擦擦嘴,眼下是两个青肿的黑眼圈。
他摆摆手,视线不自觉往像会长办公室看去,有些敬佩地说:“害,严会长比我们的工作多得多,他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呢。”
周围的人疯狂点头。
副会长神色间带了份忧愁:“这样啊……那我去给会长送杯咖啡哈。”
旁边的女生道:“副会长,你也要注意休息。”
副会长点点头,示意女生不必担心。他来到会长办公室门前,曲起手指轻敲两下,在得到准许后,放轻脚步侧身而入,随手关上了门。
“会长,咖啡,低因不加糖。”副会长将咖啡轻手轻脚地放在桌上。
“嗯。”严作凡疲倦地将眼镜摘下,拿起咖啡稍稍抿了一口,“你们辛苦了。告诉其他人,将手头工作完成后就回去吧,不必陪我在这里熬夜。”
副会长摇摇头:“不辛苦。”
和会长相比,他们这点工作真的算不上什么。严作凡这一周忙的连轴转,即要挑灯备考,也要统筹期末考试的相关事宜,考完后还要加班加点工作。
严作凡低头继续翻看文件。副会长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是犹豫着开口:“如果这次C班输了的话……”
掀页的手指一顿,严作凡神色未变,他说:“不会的。”
“如果……”副会长茫然地追问。
“那又怎样!?数据在学生会手上……”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严作凡紧紧地闭上了嘴,本就毫无血色的嘴唇更加苍白,他轻轻地说:你先出去吧。”
见严作凡脸色不对,副会长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欲言又止:“会长……”
扣扣。敲门声。
“进来。”严作凡的神色恢复如常。
男生走进来,先是对着副会长颔首致意,然后将手中的文件双手递给严作凡,“会长,这是本次期末考的年纪总排名和各班平均分,请您过目。”
“好,辛苦你们了,我订的夜宵十分钟后到,你们吃完再走,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会长!”
男生关上门的第一秒,严作凡飞速地翻开文件,如鹰隼般锐利的视线扫过密密麻麻的人名和数字,在在班级平均分那一页悄然定格,眉心轻蹙,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副会长也紧张起来,手指不停地搓揉着裤边,惴惴不安地看向严作凡,有些拿不准严作凡的神情。
C班输给A班,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会长真的要适度修改某些数字,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哪怕严作凡下决心要违背自己更经亲手制定的规则,他也会坚定不移地追随。
只是……看会长的表情,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严作凡小臂紧绷的肌肉线条陡然放松,喉结艰难地滚动,指节在纸张边缘碾出褶皱,他低声喃喃道:“平局。”
“平局?!”副会长的音量陡然升高,他不可思议地探着头去看,当两个一模一样的数字映入眼帘时,他还是浑身一震。
A班和C班平均分相同!?A班的贵族学生和平民考了一样的分数!!这、这、这怎么可能?!
短短几秒,严作凡就重新冷静下来,很快恢复成平日的淡然和沉稳的模样,就好像刚才的失态不过是昙花一现。
突然想起什么,严作凡飞快地翻到年纪总排名的第一页,手指在纸张上自下往上地滑动,心跳声伴随着手指动作逐渐加速,他终于找到景铄的名字,旁边跟了个小小的数字三。
景铄,从年级第二掉到了年级第三。
瞳孔不受控制地轻颤,严作凡下意识地往上看去,在景铄名字正上方,严作凡三个字静静地躺在纸上。
会长大人考了年级第、第二??!!
副会长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说的话……那年级第一就是……
严作凡喉间突然溢出一声短促的笑,他随意地将文件撂在桌上,双手交叠置于下颌,声线淡漠,“上学以来,我还从未拿过第二名。”
严作凡的眼眸逐渐变得幽深,“赵应随,你总能给我一种全新的体验。”
……
红日一点点地爬上地平线,万千道晨光倾泻而下,何衷归微微皱眉,抬手轻轻捏了捏山根,缓解通宵工作后的疲惫。
林助帖心地为何衷归递上一杯蜜桃乌龙茶,氤氲的水汽丝丝缕缕,何衷归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林助适时地将新收到的文件递到何衷归手边,“小何总,这是期末考的成绩单。”
何衷归扫了一眼,“第一?”
“是赵……赵先生。”
“嗯。”何衷归不是很意外的模样,“景铄知道了吗?”
“已经透露给他了。”
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何衷归支着头面无表情地说:“你下去吧。”
“是。”
将手中轻飘飘的纸张放下,何必初斜倚在真皮座椅上,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揉捻着红色的花瓣,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俯瞰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和模糊的人群。
“小随……”何必初宛如情人间呢喃般念出赵应随的名字,将钢笔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或许,我们很快就能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