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霆如被一道闪电劈中,眸光闪过震惊、委屈、呆滞,转瞬变为悲痛、无措以及懊悔。
车落入江水那晚,他能死里逃生,是因为她。
他早该发现,她明明会游泳,昨天怎么会对水那样恐惧?
他早该明白,她曾求他带她离开,那时他为什么没有坚定地选择?
一切过往,皆为遗憾。
周至霆的心像被人活生生从胸膛挖出,再大力捏碎,他弯下腰,大口大口吐出鲜血。
尔后,他万念俱灰,平躺在沙滩上,失了魂般,仰天大笑,笑着笑着,泪水汹涌。
宋浅浅窝在韩章臂弯里,听到远处凄惨绝望的哭声,为之动容。
“我放过他,你也不许再为他伤心。”韩章埋首,温柔地吻去她的泪水。
她紧紧回抱,头靠在他心口,倾听那一声声强劲有力的心跳,试图能找回些许平静。
韩章亲亲她发顶,“这几天,你太累了,睡吧,到家叫你。”
回程中,韩章怕怀中女孩睡得不舒服,一动不动。
他轻声呼唤她几句,确保她已睡熟,温软的嗓音顷刻冷硬:“周至霆之前为壮大信廷做的那些事,全部曝出去。”
“好的。”祁安心平气和地回应,就知道韩总不会善罢甘休,毕竟周至霆疯到拉着宋小姐一起死。
韩章低头,目不转睛盯住女孩熟睡的面庞。
她愈发消瘦,蜷缩成一团,
阳光下,她脸上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肌肤吹弹可破,潮红的脸颊掺杂一丝苍白,像初生小兔子般孱弱。
忽然,她秀眉蹙起,嘴里嘤咛,哭声娇弱而嗡嗡:“不要,不要走!”
“乖,睡吧。”他轻抚怀中女孩鬓发,在她额间落下亲昵的吻,“我在,不怕。”
祁安透过后视镜,看到温情脉脉的男人,不由得感叹:这世上,果然一个猴一个栓法。
重回庄园,日子恢复表面平静。
时光在她眼前,似乎流失得更慢,慢到能敏锐发现,所有人都在若有似无地迁就她。
以前,韩章习惯每天在一楼看新闻,现在从不外放。
再如,庄园中的佣人,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前更轻。
她每天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必定是他。
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他说:“Buongiorno, mia principessa.”
早上好,我的公主。
晚上入睡前,最后一个看见的,也是他。
他会格外正式地亲吻她眉心,说出那一句:“Buonasera, mia principessa.”
晚上好,我的公主。
他会将她抱坐在臂弯里,像抱小孩一样,带她去马场喂踏雪。
他会抱着她,躺在花园躺椅里,在她面前雕刻她的木雕小像。
起初,他手法笨拙,总不能精准掌握下刀位置和大小。
她看着看着,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提醒:“不要单手推刀,用拇指推,这样更方便。”
他反手握住她,亲亲她侧颊,“我不太会,你教我。”
她带着他雕完一颗眼睛,才松手让他继续,不由得脱口而出:“我只是半桶水,我外公才是真正的高手,要是他在这……”
话音戛然而止,一种自暴自弃的情绪涌上心头,浓厚的阴郁和疲倦似乎下一秒能完全吞没她。
“对我来说,有你在,已足够。”他低头贴上她脸颊,轻声细语,“浅浅,答应我,陪我一起雕完这个小像,好吗?”
一尊木雕,做成并非易事,特别是他这种纯新手,没有几个月,根本做不成。
“为什么突然要雕我的小像?”她一怔,压下心头狂躁。
“你送过我几尊雕像,我回赠你一尊,礼尚往来。”他聚精会神地雕刻,“如果累了,就睡吧。”
男人双手指节白皙修长,阳光似乎顺着他雕刻的每一刀,流入那尊尚未成形的木雕,晕染出神圣的光辉。
她渐渐看得痴迷,心也随之恢复平静。
一直以来,他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便是冷面的工作狂。
现在这样具有烟火气,实在出乎她意料。
他还会背着她,到公园遛弯。
以前他话少,现在变得喋喋不休。
有次傍晚,他指着公园旁卖糖葫芦的小摊,“浅浅,想不想吃?”
橘黄色夕阳下,一对年轻夫妇带着年幼的女儿买糖葫芦。
丈夫拿着一串糖葫芦逗女儿,小姑娘珠圆玉润,duangduang跳起来,用肉乎乎小手去够。妻子付完钱,随手呼向丈夫,埋怨对方老招惹女儿。
最后,一家三口,和睦离开。
如此简单温馨的生活,却是她的求之不得。
她一直以为,能凭努力再有一个家。
到头来,她间接让其分崩瓦解。
外公去世,妈妈失德,她不知未来在哪里。
她摇摇头,深吸口气,缓解低迷的情绪,“阿章,我们回去吧。”
“浅浅,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困难。你想要的所有东西,只要我在,都会给你。”韩章感知到她的情绪,语气变得昂扬,“相信我,好吗?”
“好。”她伏在他肩头,近距离观看金灿灿的阳光在他脸上跳跃。
“阿章,我想去看外婆。”
“等你身体再好些,就带你去。”
“阿章,我又有些害怕见外婆。”
“浅浅,比起怪罪,外婆应该会更担心你,希望你过得好。外公过世前,总惦记你过度自责。”
“宝贝,你很好。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好。”
她热泪盈眶,伸手揉揉他莹白的耳垂,吸吸鼻子,“你最近,怎么这么会说话?”
韩章嗓音如春日里的汩汩清流,破开冬日寒雪,格外清透轻快,“那你不能再抛弃我。”
“我什么时候抛弃你了?”她百无聊赖,去抓他的头发。
他稍稍偏头,将更多头发送去,看她抓得起兴,眸中无限深情,“你说没有,就没有。”
她揉乱他的黑发,“阿章,你小时候肯定很辛苦吧!”
“过去的事,不必介怀。”他偷亲她,落下蜻蜓点水的吻。
她扯扯唇角,第一次露出舒心的微笑:“阿章,你太聪明了。”
知道怎样才能让她留恋,留恋到难以割舍。
用木雕留住她,用自己的过往开导她,无非想将她当初在山崖前的承诺无限延期。
那个继续活几个月的承诺。
“那……我成功了?”韩章侧眸,看到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心里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地。
“嗯。”她紧紧环抱他,轻笑道:“话说到这份上,你现在还能推开我。不然,我会一辈子缠着你的,我可小气了!”
“最好不过。”他笑逐颜开,背着她,迎着夕阳跑起来,“公主坐好,该回家了。”
“我是公主,你就是王子了?”
“我比较喜欢当骑士。”
“那你还是当王子,更舒服。”
骑士会做好时刻为公主牺牲的准备。
不吉利。
4月22日,她二十一岁生日,无心大办。
韩章随她的愿,只在家中给她亲自下厨。
她想进厨房打下手,被他赶回客厅。
无事可做,她打开了电视。
她这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早已乱成一锅粥。
谭江影税务问坐实,被正式封杀。同时期,谭父沉迷赌博,欠下巨额赌款的新闻也爆出。
警方也介入调查魏思洛的人体标本展,由此引出一系列命案。
魏父之前所有情人,但凡怀了孕,没一个能正常生产。
甚至于,有些情人会因各种意外丧命。
魏母这次罕见抛头露面,站出身来为女儿奔走,并与魏父宣告离婚。
与此同时,韩林和郭娉婷也宣告离婚。
信廷地产暴雷,各种黑料频出,股价大跌,目前官方没有任何回应。
还有娱记报道韩章的公司,预测他公司遭受制裁打压,或岌岌可危,面临破产和易主风险。
“先吃饭。”手中遥控被夺,新闻声瞬间停止。
“你公司出事了?”她焦急万分。
“怎么,害怕以后跟着我喝西北风?”他边端菜,边戏谑说。
“是不是因为我?”她语气紧张。
他走过来,牵着她来到餐桌旁,将碗筷塞她手中,不以为意笑开:“为什么总把原因揽到自己身上。”
他给她夹菜,目光真诚郑重,“浅浅,你有你的战场。我也有我的,不必为我担心。”
吃完饭,他推出一个蛋糕,雀跃地为她唱完生日歌,神色宠溺,“宝贝,生日快乐,吹蜡烛吧。”
热泪夺眶而出,她走到他身边,牵住他的手,“我想要你和我一起。”
“好。”
一起吹完蜡烛,他将一顶镶钻的水晶皇冠戴在她头上,心满意足,极为骄傲。
他上下左右看她,像怎么也看不够,“真是漂亮完美的小仙女。”
情绪瞬间崩溃,她扑到他怀中,哭得毫无形象,局促的声音断断续续:“阿章,阿章,这样的生活,不太像真的。”
韩章亦红了眼,抬头将泪水逼回去,“只想要一个家,能有多难?”
五月初,韩章陪她去看外婆。
这时,她才知道,外公去世后,外婆生了场大病,几次差点去了鬼门关。
现下救了回来,仍在医院静养,陷入昏迷。
病房外,她远远看到游小英仍在病床上沉睡,迟迟不敢推开眼前的门。
“阿章,我害怕。”她后退一步,竟退到他怀中。
巨大的负罪感,令她不敢踏入这间病房。
韩章也不勉强,只说:“等外婆清醒的时候,我们再来,先让外婆好好休息。”
她点点头,隔着病房门看向里面,情绪低落到谷底。
“阿章,你们来了。”浑厚的男声传来。
顺势看去,是衣冠楚楚的韩林,以及沧桑颓靡、满头银丝的郭娉婷。
韩林:“阿章,我有话和你说。”
她稍稍松开手,被韩章反手紧握。
他看她一眼,“有什么事,和我们一起说。”
医院里的大草坪,许多病人在此活动。
一个男人推着一个女人遛弯,女人坐在轮椅上,目光涣散,似乎对外界失去感知。
韩林和韩章并肩而行,郭娉婷也走在他身边。
“阿章,你的母亲也曾有过那种状态。”韩林忽然指向轮椅上的女人,“甚至比她更疯狂。”
韩章不置可否。
“你郭阿姨都和我说了。”韩林继续道:“其他的所有事,你尽数知晓。只有一件,你误会了。”
“茵茵的死,和我无关,更与你郭阿姨无关。”韩林说着,忆及往事,目露悲伤,“她,是因为听到你父亲的婚讯,才一步步变成后来那样。”
韩章瞳眸一震,语气沉下来,“什么意思?”
“茵茵和我是大学同学。我喜欢她,她却对我无意。后来,她遇到你父亲,和他相知相爱。你父亲允诺,回家去和父母商议,再来娶她。可不曾想,你父亲一去不返,她又有了你。她一直等,等来的却是你父亲的结婚消息。”
韩林轻叹一句:“从那以后,她便慢慢变得不正常。她清醒的时候曾央求我,这辈子不能告诉你真相和身世。至于你郭阿姨,茵茵自杀那时,我们确实只是生意上的伙伴。”
“所以,这就是你宁愿被我怨恨这么多年的原因?”韩章颤声问,眼睛潮红。
他不能接受,这么多年,生活在虚妄的仇恨里。
这份仇恨,联结着对他心爱之人的报复,令他成为了荒谬的笑话。
他恨错了人,也报复错了人。
宋浅浅感受到他全身都在颤抖,用力抱住他手臂,试图给他支撑。
韩林无言,慢慢走远。
郭娉婷走到她面前,将一张银行卡塞进她手心,“浅浅,这是妈妈所有积蓄,就当作给你迟来的生日礼物。”
面前的母亲素面朝天,不复以往精致妩媚,许久不见,竟满头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