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澜原本在看白栖枝身上的伤出神,见她醒来,一时没缓过神,待白栖枝笑眯眯地朝她看,他才别扭地撇过头去。
伤口凉凉地痛,白栖枝登时疼出泪来。
她不留痕迹地倒吸了口冷气,白着一张团乎乎的小脸,撑着笑,勉强打趣道:“林哥哥,不会是你给我上的药吧?你这样,可对不起沈哥哥呀。”
见她还有力气笑闹,林听澜转回头来,眼底红红的,竟是哭过。
这下换白栖枝愣神了。
但她只愣了一秒,脸上的讶异就慢慢转换成温润的笑,细看之下眉眼间的和煦竟和沈忘尘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是不是傻?”虽是斥责,林听澜的语气却难得地柔软下来。
他看着她,心疼道:“打你两下你装晕不就好了,他们又不会深究,为什么非要硬生生受着,你要是真!”
年还没过完呢,那个字不能说。
林听澜及时止住,半晌,深吸了口气,生硬道:“你要是在我府里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对得起白伯父伯母?”
白栖枝同他玩笑:“那你从前就对得起啦?”
“你!”一口气哽在喉头,林听澜再说不出来。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
说完,白栖枝吸了吸哭得通红的鼻尖,眼睫垂下,甚至能看到眼底一层抖动的青灰色阴影。
“身上好痛喔——沈哥哥不知道这件事吧?”
“忘尘他,”林听澜顿了一下,“忘尘他自是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你被打成这样,非得发病不可。”
其实已经发过了。
这林府上下,哪里又能瞒过沈忘尘的?就连林听澜有事也不敢瞒着他。
由是,这事儿刚结束没多久,风就吹到沈忘尘耳朵里了,气得沈忘尘登时发了病,等他醒来,就非要林听澜去守着白栖枝,后者自然是要守的,却又放心不下前者,等一切安排妥当才匆匆来迟。
林听澜心底是愧疚的,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弥补,或者又不好意思拉下脸来道歉,只哽在这里,不好开口。
“方才你问我受的受不住是吧?”白栖枝知道他心里别扭,转而换了话题,“说起这个,我娘当年还是孤女的时候就伤过人被官府打过二十大板,既然我娘能受得,我又怎么会受不得?你太小看我了。”
林听澜有些惊讶:“白伯母怎么会?”
在他眼里,白伯母一直是文文弱弱、温温柔柔的妇道人家,性子如水一般抓不住堆又散,又怎么可能是白栖枝说得这样?
“是吧?我一开始也想不到我娘居然这么厉害!但我娘就是这么厉害!作为她的女儿,我自然不能落后啦!哼哼~”
说到这儿,白栖枝骄傲地笑了笑,一笑,身子就颤,一颤,就牵扯到伤口,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动。
林听澜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不过想起此前白栖枝的所作所为,他忽地又觉得像白栖枝这样的小姑娘,比起被困在院子里,更适合出去闯荡。
她够倔、够勇敢、够决绝。
这样的人不只、也肯定不甘只在府里做一只被保护的柔柔弱弱的小白花。
也就是在此时,林听澜终于明白白栖枝此前为何总是三番四次地跑出林府,她不是想和他对着干——或许是,但她更想要证明自己不只是个要依附夫家而活的小女娘,她可以自己做许多事,她就算身无分文,仅凭着自己野草般的意志,其实也可以活得很好。
“怎么啦?怎么看着我不说话?”白栖枝觉得气氛有些沉寂,怕林听澜心情过于沉重,又开玩笑道,“你是不是在想:哎呀,这个臭丫头怎么这么倔这么傻啊,一点讨巧的事都不会做,长大了肯定是要讨人嫌,我一定要……”
“不。”林听澜打断了她,看着她那双黑曜石般明亮的瞳仁,温声道,“我在想,忘尘说让你去铺子里好好闯荡闯荡,是对的。你不适合在府里做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你适合到外面去看、去闯,你需要谁都困不住你的资本来撑着你闯荡。”
白栖枝:“……”
干嘛啦!干嘛说的这么戳人心窝窝,搞得她都要哭出来了!
好吧,她好像因为太痛,眼泪就没有停过。
白栖枝抬手要去擦眼泪,却被林听澜抬手制止:“别动,又该扯到伤口了。”
他从怀中掏出帕子,为她蘸干净脸上的泪痕,缓缓将哽在心头的那口气呼出,转身。
“等你伤好,便搬到西厢房去住吧,这儿太冷了……”
说完,举步便走,不给白栖枝半点说话的机会。
白栖枝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淡出视线,笑了。
什么嘛,嘴硬心软,心疼就直说啊,干嘛一直憋着不说话?
果然娘亲说的是对的,男孩子嘛,无论长到多大心里都住着个小孩子——
没准林听澜心里的小孩子还没她大呢!
夜中寒凉。
林听澜再回到沈忘尘的别院中时,后者已经和好得差不多了。
“好些了么?”
“好些了。”
林听澜看着他微微笑道:“还好忘尘你没去,不然见到她身上的伤,肯定得心疼地掉眼泪,毕竟是你的宝贝徒弟……”
沈忘尘轻轻道:“林兴朝。”
蓦地从他嘴里听见这三个字,林听澜就知道,沈忘尘已经有些起杀心了。
“忘尘你听我说。”他坐到床旁,握着沈忘尘道,“林家现在还不能散,我掌家不久,有些人我还不能动,不过我保证,待家中稳定、族中权势皆入我手时,我定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忘尘抬眸看向他,温和笑道:“那是什么时候呢?”
“……”林听澜气息一窒。
“你还是没有长大……”沈忘尘轻声叹着,合了眼,“我有些乏了,要睡了,你要留下么?”
留得不留得?看这样,自然是留不得。
不待林听澜起身离去,他的手被沈忘尘轻轻握了一下。
“还是留下吧。”沈忘尘道,“天冷,我畏寒。”
*
宋长宴是拎着一大堆小零嘴高高兴兴敲开林府的门的。
今日阿父放他出来玩,他本想来找白栖枝给她送点淮安有名的零嘴蜜饯,不过林家家大业大,那些好东西她应该已经吃过了,便从他最心仪的几个名不经传的小铺子里买了些白栖枝应该会喜欢的糕饼蜜饯,打算来找白栖枝玩。
门开,是一个陌生小厮,听罢他的来意,又匆匆去禀告林听澜。
毕竟是官家子弟,不多时,林听澜便来相迎。
“什么?枝枝姑娘病了?那她好些了么?”
听到白栖枝生了重病,宋长宴原本亮晶晶的狗狗眼一下子暗淡起来,转身就走。
林听澜当他失落至极,便也没有拦着,哪成想不过多时……
“请问林老板,我现在可以去看枝枝姑娘了么?”宋长宴乖乖拎着药,一双狗狗眼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看,几乎要沁出水来。
林听澜终于知道为什么白栖枝能和他玩到一起去了。
两个爱哭鬼。
“栖枝现在在西厢房内休养,阿福,带宋二公子去见栖枝吧。”
甫一见到白栖枝身上的伤,宋长宴当即哭了出来,但他自持是个男子汉又被枝枝称过一声“宋哥哥”,便赶紧抹了泪,幼稚地安慰道:“枝枝姑娘你不要痛,我给你买了药,这就让你家中下人去煮,你……呜呜呜……”
宋长宴一个没憋住,哭出声来。
两人交谈许久,得知白栖枝这一身伤是因为被一个叫林兴朝的恶霸流氓欺辱才落下来的,宋长宴气得朝空气挥舞了好几下拳脚,待停下后还是气不过,又狠狠地跺了两下脚,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枝枝姑娘放心吧,宋哥哥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白栖枝狠狠吞了口口水:“宋哥哥,你可不要做傻事啊!”
宋长宴很是自信:“放心吧,你宋哥哥我很有分寸的,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次日,林兴朝正走在大街上,就被人套了麻袋拐到不知名的街角处。
“各位大爷,不知我犯了什么罪,何必如此对我?我堂哥有钱,若你们放了我,我堂哥必有重赏!”
“忒!谁管你什么堂哥表哥的?你惹了官家的公子哥儿,爷们儿几个是替公子办事的!给我打!!!”
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林兴朝在地上抱头乱滚,哭爹喊娘地求饶道:“大爷饶命啊!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官家的公子哥儿,大爷是不是找错人了?”
“找错人?这十里八乡的除了你还有谁叫林兴朝?还认错了人……兄弟们,给我往死里打!”
一阵惨叫声响彻云霄,林兴朝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晕死过去。
身下,黄黄的水渍晕开,竟是怕得尿了裤子。
为首的人嫌弃地捏了鼻子,咒骂道:“狗娘养的,真他娘的晦气!呸!哥儿几个,我们走,明儿还来找他消遣消遣!”
由是,从初二到初五,总有人变着花样地来找林兴朝狠狠消遣,吓得他遇到这帮人时都不知道该先抱着上面还是该先捂住后面,皆连着被消遣了四日,饶是钢铁一样的爷们儿也经不住了。
不敢再在淮安待下去,林兴朝早早地逃回了老家,从此再没往淮安踏过一步。
当然,这些事白栖枝都不知情——
因为她开始要忙着当林记胭脂铺的小掌柜啦!
就这样,在淮安林家小名鼎鼎的白栖枝白老板,终于即将迈出她此生经商论道的第一步——
做个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