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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二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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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蹑手蹑脚地打开,白栖枝只见个跟她差不多的人影轻手轻脚地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两张稚嫩的小脸在目光相撞的瞬间脸上皆是惊愕。

那个名为“二丫”的女孩发出了细弱的询问声:“请问,李掌柜在么?我……”

“我是香玉坊的东家,有什么事同我说吧。”白栖枝几乎是压着复杂的心绪,冷冰冰地埋首继续写告示。

她不敢抬头,她害怕一抬头就会看见女孩那张满是淤青的脸。

是的,淤青。

女孩一张小脸上满是被殴打过的痕迹,甚至一只眼睛还肿着,正艰难地睁开一只小缝,怯生生地往里瞧。

“对了。”白栖枝蓦地开口。

寒风卷动的纸边儿发出簌簌声响。

她捋平被风吹开的页角,佯装若无其事道:“有什么话进来说吧,外头风大,你这样开着门,我不好写告示。”

“哦哦!”女孩生怕会多耽误她一秒似的赶紧窜进门,又蹑手蹑脚地将坊门关合,上前两步想要走到白栖枝面前,却又顿住,只看着她那张被烛光映得亮堂堂的脸,怯怯地试探着唤了一声,“那个……东家?”

白栖枝依旧佯装面无表情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东家……我想……我想……”女孩本在嗫喏着,忽地,她一咬唇,抬头,眼中坚定的目光直射向白栖枝的脸庞,“我想进到香玉坊做工,无论做什么我都甘愿,还请还请您收留!”

她的语气坚定,可语调里仍带着畏惧的颤音与哭腔。

语罢,她蓦地用膝盖狠狠锤了下地面,其声音之大叫白栖枝一颗心脏蓦地狠狠一震。

——只要能庇护我,让我当牛做马我也甘愿!

曾经的话语又在脑海内回荡不休,白栖枝握笔的手狠狠一顿。

是巧合吗?

白栖枝不信世上竟会有这种巧合,可是面对面前这位与她素昧平生的姑娘,她总觉得她是在审视着当年狼狈不堪的自己,以至于她甚至在面对她的时候只想疏离,远远地疏离。

可甫一当她抬头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时,她又忍不住一阵恍惚,恍惚到甚至回忆起来以前她初入林府时的那副狼狈模样。

当年的自己到底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呢?

是在跟野狗抢了好几天吃食的时候?是在遇到山匪后九死一生从他们手中逃脱的时候?是在被人贩子拐走即将卖进大山时她假装感染瘟疫被人贩子扔进乱葬岗和腐烂的尸体睡在一块儿的时候?

太多了……

有些事,就算她想数也未必能数得过来。

所以在见到面前这位姑娘满是伤痕的脸时,她能一下子就明白她的诉求。

她想找一个安全的避风港能叫她暂时喘息。

如果香玉坊是她一个人的铺子倒也就罢了,可如今有关香玉坊的契子尽数捏在林听澜,更何况现如今香玉坊刚立起来不久,都说万事开头难,如今正是开始时的紧要关头,更是难上加难,坊内养不得也养不起一个闲人,所以这姑娘能不能留下,就得看她的本领了。

白栖枝闭眼在心内长叹一口,睁眼,却不去看她,只冷声问道: “会算账么?”

“……不会。”

“会制粉么?”

“……不会。”

“会收货么?”

“……也不会。”

“嘶。”白栖枝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她抬头,微蹙起眉头,对上面前人明亮皎洁却又十分胆怯柔弱的目光,淡淡问道:“那……你会什么?”

“我、我会洒扫!”女孩急急道,“我会洒扫,我洒扫很干净的!哦对,我还会搬东西!还会做饭洗衣舂米!我什么都能干的,东家,东家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学,我什么都能学!我什么都能学,求您、求您不要撵我走,我真的什么都能做的!”

她说话语速极快,仿佛身后有一头无形的野兽在追她,见白栖枝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眼里登时急出了泪花,当即趴在地上用头磕着地上的青石板,不住地乞求道:“东家,求您、您就收了我吧!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不能回家的,我回家会被我爹娘打死的!我真的受够了,求您收了我吧!我、我可以不要工钱,只要您给我能给我一口饭吃,我什么都能做!求您收了我吧!”

白栖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登时被唬得不敢动弹。

手中的墨笔跌落,在她素色的绢布衣裙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墨痕,白栖枝却已无暇顾及,她想去搀那姑娘起来,可不知怎么,她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半分都挪动不得,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着,甚至喉咙都像是被切开一个气口一样,就算把嘴勉强张开,也实在是发不出一个字音来,更遑论让她快点起来。

这一幕实在是熟悉。

当年她在沈哥哥面前拜磕的时候,沈哥哥也是怀着这样的心绪看她的吗?

——会被吓到的吧?

性子温淡了许久人,突然间见到这样激烈的场景,第一时间不应是怜悯而是恐惧的吧?

会被吓到的吧……

“舂、米?”白栖枝一字一顿,努力发声。

她声音异常沙哑怪异,仿佛每个字像是从喉咙深处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沾满鲜血竭尽全力从她嘴里挤出来一样。

女孩猛地抬头,只听白栖枝缓声道:“你会舂米,应该也会研磨燕脂香料吧?”她顿了顿,俯身捡起跌落至地的笔墨,淡声道,“坊内制粉师如今外出公干了,估计得有个两三日才能回来,待她回来,你去见她,倘若她对你有兴致的话,没准还能收你为徒,到时候你也算是能学个勉强糊口的技艺,可若是她对你没兴趣……那就只能看你洒扫屋子洒扫得干不干净了。”

话虽不甚好听,但也算是给人留有一丝退路。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

“姓名?芳龄?住……算了,这个问了你也未必想说,就先回答前面两个吧。”

“回东家,王二丫,今年刚满十六!”

十六么?

白栖枝第一眼看她身量还以为她跟自己一般大,没想到却是因为虚劳病而看起来比较瘦小。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以后多吃点就能好。

“嗯……还是有一件事要率先同你讲一下。”写完最后一张告示,白栖枝拿起来,吹干上头的墨汁,淡淡说道,“我不是很喜欢别人叫我东家,我名栖枝,店内伙计们大多都叫我枝枝,你也跟着他们这样叫吧。别跪着了,地上又冷又潮,如果膝盖跪出了毛病”

栖枝……枝枝……

好好听的名字。王二丫在心里默念道。

但倘若真让她叫东家的闺名,一时之间她肯定是叫不出的,她站在那里,手指绞着衣角,不敢开口。

白栖枝自然知道她的纠结,她也没硬逼着让她现在就改口。

“你现在回不了家,应该……没有住的地方?”她将一沓告示捋好用算盘压住,上前看着她。

两个身形差不多大的人这样面对面地站着。

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却干净贵气的坊主,又想起自己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狼狈模样,王二丫羞愧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垂头看着自己不住蹭动的脚尖,甚至她脚上一双草鞋都是破破烂烂的,羞得她不敢见人似的一下下缩紧着脚趾,生怕白栖枝会因为这事儿厌恶她。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了她紫青遍布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

抬头,只见面前人像是放下了方才的梳理冷漠,眼中一川冰雪化水,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脸兀自思索着喃喃道:“这个时间药坊基本上都打烊了,只有官办的药坊还开着,我想想……啊!左右你现在还没有地方住,留你在坊里我也不放心,你就先跟我回去吧,正好我房里还留了些先前的药膏可以用。不过我现在住的地方不是我的家,是我远方表兄的家,骤然带入进去他可能会不高兴,咱们可以偷偷的进去,但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也不可以动房间里的东西,明白了么?”

王二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嗯!”东家能施舍给她一个地方让她暂下她就已经很感恩了,又哪里会去给东家添麻烦?

白栖枝见她如此听话,心下这才安稳一些。

她回身吹灭烛火,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白栖枝下意识伸手摸索着往前走去,眼见就要撞到柜角,还是王二丫眼疾手快地搀住她,才叫她免受一番磕碰。

只听二丫满心感激地在她耳畔轻声道:“谢谢姐姐肯收留二丫,二丫今后一定会好好报答姐姐的!”

“姐姐?不。”黑夜里,白栖枝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她摇摇头,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淡声纠正道:“你叫错了,你比我还年长一两岁,应当是我该叫你姐姐才对。”

“哎?哎?!”

“啊……是这样的。”出了坊门,白栖枝才看清面前人讶异的神情。

好在出了香玉坊,白栖枝就只是白栖枝。

白栖枝锤了锤谢得发酸的肩膀,长舒了口气,恢复平日里的神情,又揉了揉自己空空的胃朊,整个人委顿下去:“好饿,这个点家里应该已经没有我的饭了,去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能搞点东西吃吃看……还有,”她转头看向二丫,露出了些许哀怨的神情,“以后想要找人问事的话记得早一点,不然大家会很麻烦的,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二丫一定谨记东……额……”

“小姐。”

“二丫一定谨记小姐教诲!终身不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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