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真是偷偷逃出去找白栖枝的。
月黑风高,她偷偷将窗纸捅破,借着让侍女小莲偷偷送过来的迷药,迷倒了站在床边把守的二位。
临走后,她还感叹了一句:幸好今夜无风,不然可不会如此顺利呢。
月夜里,万籁俱寂。
宋怀真踩着月亮的影子,轻轻摸索过檐牙墙壁,趁着众人一个不注意,身形灵巧一跃。
“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跑出去了!快找!!!”
宋怀真闻言心内一“咯噔”,赶紧翻过墙头,又贴着墙壁屏息凝神许久。
直到脚步声匆匆而过,她才顽灵一笑,低声暗道一句“再会”,举步速速朝街角走去。
大昭虽无宵禁,但因从前风序良俗太过不友好,以至于直到如今,大家都不太敢在夜里做生意。
夜风习习,吹得人心惶惶。
一瞬间,宋怀真想起伙伴们说的那些可怖案情,什么无头女尸案,什么破腹食心案,什么四方阵案……说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
虽然这今年淮安治理越发好了起来,但谁又能敢保证无人恃财行凶,买通官府,为其开脱呢?
想到这儿,宋怀真猛地打了个哆嗦。
一粒粒的鸡皮疙瘩从皮肤底下冒出,宋怀真搓了搓手臂,拼命让自己不要乱想,忍了忍心性,赶紧握住腰间短刀,匆匆向远处奔去。
她被关了两天,不知外面情形如何,但从小莲的口中仍能得知白姑娘还未归家。
按理来说,依照林家在淮安城的势力,想要找人并不难,除非……
人被绑到了城外。
可倘若是城外那就麻烦了,淮安境内大大小小十余处村落,更有甚者甚至居于深山之中,倘若白姑娘真被绑到山里,就算她能侥幸脱身,估计也会迷失在山林里,倘若这中间再无食物可以裹腹,那可就……
心内越想越慌,宋怀真狠狠摇了摇头,再次强迫自己不要乱想。
突然——
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宋怀真渐渐停下步子,深棕色的眼瞳紧紧凝视着小巷尽头。
月色被浓云遮挡。
幽深的小巷内,一个怪物匍匐蠕动在地。
夜里起了薄雾,那巨物前段又被毛发遮挡住头部,看不清身形,只如蛆虫般一点一点向前蠕动,除却身体摩擦地面的声音外,一点声都没发出。
“沙——沙——沙——”
待那怪物挪近些许,宋怀真才看见,那怪物身后,一滩濡湿的痕迹逶迤延伸。
是血!
宋怀真脑子里轰然一响。
她曾从街角巷尾的传说中听过,说当年淮安风气败坏的时候,曾有一纨绔将一怀有身孕的夫人捆绑剖腹查看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倘若是男儿,便一刀刺死,倘若是女儿,便投井淹死。待到几人破腹而看时,才发现这妇人怀的竟是一对龙凤胎。于是那几人当面将男孩刺死,又将女孩扔到仆人手中,派人拿去淹死。妇人拼命挣动,却无济于事,只能看着自己一双儿女惨死人手,而她自己也因失血过多而硬生生在那些人的笑声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据说那人死时,怒目圆睁的眼里流出血泪。而后,那位惨死的妇人死后鬼魂便化作蚕虫的模样,一到夜里就在街头巷尾游荡,要让她遇见的所有人都为自己一双儿女陪葬!
眼见那怪物越来越近,宋怀真吓得身子一抖,脸色惨白如纸。
她想跑,四肢却僵冷得仿佛刚从冰里抽出来一样,根本动弹不得半分。
“……”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那惨死之人朝她说了些什么。
月夜无风,可宋怀真仍听不清那怪物的话。
她只见那怪物在看到她时停顿了一秒,随即便拼命朝她飞速拱来!
“天奶奶啊!!!”
宋怀真吓得“嗷”地一声大喊,赶紧闭眼转身,头也不敢回地死命朝身后跑去,生怕自己再晚一秒就要被怨灵索命,永世不得超生。
霎时一阵风来,浓云被风驱赶,也撩开那“怪物”的毛发。
自清朗的月光下露出的,是白栖枝那张脏兮兮的小脸。
宋姐姐——
眼见宋怀真“嗖”地一下逃得比兔子还快,白栖枝实在是体力不支,只好停在原地,小脸贴地,疲惫地喘息。
待这阵过去后,她再抬头查看,只见四处哪里还有宋怀真的影子?
无奈之下,白栖枝只好认命,抬头,又顽强地一点点朝林府的方向蠕动而去。
……
“大爷!白姑娘回来了!!”
在白栖枝失踪的第五天,一声大喊,唤醒了整个林府的灯火。
林听澜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急朝大门跑去,不消一会儿,沈忘尘也坐着轮椅匆匆赶到。
两人朝门外看,不见有人,直到被隐者低头朝门槛下看,才看到这几日失踪之人本尊。
见到两人不可置信的模样,白栖枝尴尬一笑:
嘿嘿~
好狼狈呀。
……
白栖枝是用头叩的大门。
这几日的遭遇简直叫她不成人形,要不是林听澜率先反应过来叫人给她松绑,估计她现在还得被绑得像个虫子一样,在地上缓慢蠕动。
再看到她浑身是血的回来,两人真的吓坏了。
刚被松绑之后,林听澜也不嫌脏,把她拽起来打转一样翻来覆去的看,确定她没缺胳膊少腿后才狠狠松了口气,问她这几日究竟去哪了,害的他和沈忘尘好找。
说实话,白栖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绑到哪里去了,所以当林听澜问她是怎么回来的时候,她也只能挠挠脸颊,含糊不清地傻笑道:
“是运哦。因为运气比较好所以就回来了。”
只是运吗?
沈忘尘紧紧凝视着白栖枝不置可否,可看着她身上几欲见骨的伤痕,眼中的心痛却藏不住地如潮水般溢出。
“去洗洗吧。”他说,“一直这么脏着,伤口会溃烂的。”
“好哦。”身上鲜血淋漓,白栖枝只是笑,“等枝枝沐浴后再跟两位哥哥汇报一下这两天的情形,那枝枝就先去了,一会儿见。”
云淡风轻得仿佛只是出去玩了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没敢多说,只是点头任她去了。
“忘尘,你说她是不是……”林听澜指了指头部。
沈忘尘摇摇头。
两人暂定先回屋内,有什么事待到白栖枝沐浴梳洗过后再说。
可许久,下人们都没来传报,两人又忍不住有些暗暗担心,生怕她再出什么事,最后暂定由沈忘尘过去代为慰问。
一近浴堂,沈忘尘就见着众人皆候在门外,就连同白栖枝关系最好的春花都没能进去,只能在外头不安地惴惴踱步。
“沈公子。”见到沈忘尘,春花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上前,连礼数都忘了,“沈公子,小姐方才进去后就没出来过,我想进去,小姐非是不肯,眼下里头没动静,只怕小姐会出事啊。”
沈忘尘内心也对白栖枝十分忧心,可在听到春花的话后,又忍不住思忖她跟在白栖枝身侧后真的变了许多啊。
明明在白栖枝没来前,她都是自称“奴”、“奴婢”的,哪里敢在主子面前自称为“我”呢?
但眼下不是思忖这个的时候,沈忘尘听完淡淡点头,在小厮的推动下倾身上前,轻轻叩响房门,温声道:“枝枝?可还好么?用不用沈哥哥派人进去给你送些东西?”
“……”屋内毫无声响,甚至连水流动的声音都没有。
沈忘尘心下一凛,又叩门,提高了几分音调音量:“枝枝?”
“……”
“枝枝?!”
眼见里面一点声儿都没有,沈忘尘也慌了,他赶紧扭头看向春花。
“开门。”
春花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犹豫着垂眸咬唇。
从古至今,女子的贞洁是何等的重要,若是女子在出嫁前先被男人看了身子,那还如何可活?
可眼下,世上万般都抵不过白栖枝的一条命重要。
由是,春花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抬眸满脸坚定。
“来人,开门!”
话音落下,几位侍女纷纷上前。
“咚!”
猛地一声巨响,率先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水汽。
众人边往里赶边抬手挥散这层濡湿黏腻的白雾,可等到他们缓缓睁眼后,眼前的景象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偌大的浴堂内,白栖枝正坐在浴池前穿衣。
她身上仅穿了一件裹肚,手中的小衣方及遮住腰部,门就这样被众人撞开。
“好冷……”
直到她哆嗦着喃喃了这么一句,众人方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往外跑。
只是……好像遗忘了一个人?
“砰。”
门被关上,沈忘尘也很慌。
他垂着头,用他那双几乎废掉的手拼命将自己往外划。
可他那点力气对于笨重的轮椅来说就是蝗臂挡车,无论他怎样挣扎,木轮都未挪动半分。
沈忘尘干脆放弃挣扎,赶紧闭眼抬手,用自己宽大的袍袖遮住自己整个面部,丝毫都不敢露。
只这一刹,他亲口对林听澜说的那句话猛地在耳畔旁止不住地回荡:
“自长平到淮安,那两个月的时间她都能毫发无损地熬过来,没道理这次熬不过的。”
因为,在水汽自他身侧奔逃消失后,他亲眼地目睹了白栖枝本来的躯体。
那副……
满是伤疤的躯体。
——并非毫发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