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谷并没有如愿把两人弄醒。
金果的催眠副作用,对普通人来说看来是真的很强,青青都把戒傲和戒骄脸扇肿了,他们还是睡得极沉。
……失算了,她喂他们金果的时候,怎么就不多考虑一下利弊呢?
事已至此,只能出门找别的NPC打探消息了。
在出门之前,樊谷没忘了用变小咒把两僧变小,揣袖子里。要是被其他人发现这两人睡死在她房间里,可就麻烦了。
樊谷还跟封三娘约定了新的暗号,如果她碰上觉得有盘问价值的NPC,就对ta说一句“你脸上有蚊子”,三娘听到这句话,就立刻对那人施展魅惑术,让ta老老实实问啥答啥,不说假话。
她们出门后转悠了半天,却发现这一晚外面的人出奇的少。这座寺的人力不算少,上次夜巡时夜色比这还沉,可是走个一百步总能遇见那么一两个人在干活儿。这次却是走了几千上万步都碰不上一个人。
樊谷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活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今夜,鸠摩罗什大师感应到寺内有妖气,还是大妖的霸道强悍妖气,紧急召集了许多僧人去帮他贴神符建法阵,说要速战速决,把那妖物就地诛灭。
偏巧也是在今夜,主持派去修灵骨塔的戒傲和戒骄迟迟不归,主持忧心他们出事,派人去查探情况,发现他们竟失踪了,于是火急火燎地又派出一班人马在寺内各角落搜寻。
这两件事一叠加,主干道上自然就不见什么人了,就连这个临时被抓住问话的僧人,也是睡得正香被叫起来,正急匆匆地赶去寻找失踪两僧的路上。
樊谷当然知道,这两件事不是巧合。她今晚去了灵骨塔,而鸠摩罗什忽然感应到了“大妖”,很可能就是她在灵骨塔做了太多事,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比如把戒傲和戒骄弄昏迷还带走,比如接触了藏着鸠摩罗什黑暗秘密和一部分灵魂的两样信物……
哪怕她的妖气没有泄露,鸠摩罗什的本体通过他在灵骨塔内藏起的那部分灵魂感应到她的真实身份,也并不奇怪,毕竟是修炼有成,有着“神通”的“高僧”……有点东西。
樊谷并不觉得有多慌张。
鸠摩罗什这么突然地要做法阵,就说明她今晚做的事,真的威胁到他了,他急了,他慌了。他要召集那么多人来帮忙,就说明他在怕她,没把握一个人对付她。
这是她成功的好兆头啊!
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得在他做好法阵之前,找到将他绝杀的方法。
舍不得放过好不容易才遇到的活人,樊谷发暗号,让封三娘迷惑了他,乖乖地回答她其他问题。可惜他是个新来的,一问三不知,她只好作罢,放他走了。
这么瞎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得快点找个更有信息价值的NPC来问话才行。戒傲作为大师兄知道比较多事,戒骄跟鸠摩罗什羁绊深,应该也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现在他俩睡死了没法问话,退而求其次的方法就是找熟悉他俩的人来问……或许戒躁就是这个人选?他此时应该还在禁足抄经,找他问也能避开其他闲杂人等,比较安全。
问题是,他在哪?她要怎么过去?有没有一种方便的道具,可以直接把她传送过去?
樊谷向系统这么提问了,系统立刻回答:“或许您需要的是传送符?立用立到,还可以带队友,一张只需20好感度,非常划算,买了不亏!”
紧要关头,她虽然有点心疼她哗哗用出去的好感度,但也顾不上讨价还价,痛快买了一张传送符,带着队友就跑去找戒躁了。
符一用上,白光一闪,她们就到了目的地,并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像是……粪?!
樊谷以为系统bug了传送错地方了,但她捏着鼻子冷静了几秒后,戒躁的抱怨声传入耳中,证明系统并没有bug……而是这个细节的设定它就是这么……猎奇。
“真是的,主持真是太过分了,罚我禁足抄经就算了,怎么还是在茅厕旁边禁足啊!还美其名曰要让我牢牢记住香臭美丑本无区别莫要贪色的道理……我呸,这死秃驴要真这么想,怎么还在他房前种最香的兰花啊?!我看他就是公报私仇,记恨我前阵子冲撞他的爱徒,故意给我安排一个腌臜活儿……果然是什么师父带出什么徒弟,我说戒傲那狗东西怎么那么欠骂呢,原来都是跟他师父学的……”
清冷月光下,坐在小板凳,伏在小桌板上的戒躁委屈地缩着他高大的身子,咬牙切齿地用力用毛笔在纸上怼,写出来的字又大又歪墨水乱飞,像极了他皱得乱七八糟的粗眉毛。
樊谷想笑,但她忍住了。
她走了过去,放开捏住鼻子的手,快速地说了句:“戒躁,你脸上有蚊子。”
戒躁停下笔,摸了摸脸,发现并没有蚊子,他疑惑地抬起头来,刚想说什么,就对上封三娘的眼睛,被她迷惑住了。
开始盘问戒躁之后,樊谷发现,她这一趟还真来对了。戒躁虽然才(被迫)剃度出家半年,按理说知道的事应该不多,可他居然是个社牛,对他不讨厌的人(除了戒傲戒骄主持之外所有的僧人和居士)那叫一个掏心掏肺,那叫一个甘愿卖力,那叫一个嘴甜人喜,一来二去的,寺里知道点事儿的基本都跟他唠过,他也因而了解了不少陈年旧事——比如鸠摩罗什和戒骄多年的互动模式,比如戒傲的上位居然也和鸠摩罗什有关。
“罗什大师和戒骄的关系?我是真没想到啊,罗什大师看着淡泊寡欲的,对戒骄那小子那叫一个好,对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寺里的老人儿觉慧法师告诉我,有一年……约莫是戒骄十四岁那年,他生了一场重病,罗什大师竟亲自给他求医问药,还守在床边照顾了他三天三夜!大师每次问起寺内众弟子功课进益,也是先问戒骄的,戒骄只要去找他,他无论多忙都抽开身见他……你说这小子运气怎么就这么好?虽说我有爹妈他没有吧,可我那爹妈还不如没有,把个臭道士的疯话看得比亲儿子还要紧,那臭道士说我不出家全家倒霉,那两个老蠢材还真的逼我出家了!……”
“亲如父子?可不就是亲如父子么!但是据说罗什大师可不止戒骄这么一个‘儿子’。觉明法师告诉我啊,有一次她实在憋不住好奇,问大师为何对戒骄那么好,不怕别的弟子吃味么?大师说戒骄是孤儿,生母又是妖孽,若不好好待他,他更容易走上歧路,他不止待戒骄好,待与戒骄相似身世之人也是一般好……”
“你说戒傲看着不聪明,他凭什么当大弟子,号令众僧?我原本也纳闷呢,直到我听觉醒法师提起,原本的大弟子并不是他,和他同一批受戒的弟子中不乏比他聪明能干的,但是罗什大师不知同主持讲了什么,从此以后主持就对戒傲另眼相看了。反正主持自己的话说,戒傲虽然有些傲气,但胜在人老实……”
“你问大师有没有提起过自己死去的儿女?这个倒没听说过,别人也不敢轻易问呐!不过过了那么多年,大师也早该放下了吧!”
“戒骄对大师的态度?那自然是十分崇拜,十分敬服!大师多年前喂他喝药的那只碗,他现在都当宝贝似的供着呢,别人碰一下,他都要急眼的!平时在外,要是有人说大师一点不好,他简直可以跟人拼命!”
……
戒躁提供的信息,让樊谷明白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鸠摩罗什不仅给亡妻找了很多替身,还给他病死的孩子也找了很多替身……戒骄,也就是许宣的儿子许仕林,就是其中一个。
他和戒骄“亲如父子”的关系,让她想起另一个重要的信息点。
她在藏经阁的时候就纳闷,《叹父德行喻》这个故事,到底有什么提示作用。是在表明他和他孩子关系不好,他孩子也曾质疑过他,这也是他心魔形成的一部分原因?可是他孩子早没了,而且看起来连个灵魂碎片都没剩下,影响不了他啊。
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他孩子是早没了,可是他会找孩子的替身啊!
关于死去孩子的记忆是被他封存了,可是被他当成孩子替身的戒骄,依然活生生的,可以影响到他的言行!
所以,那个故事或许是在暗示,一般人对他的质疑难以让他动摇,只有跟他“亲如父子”的戒骄可以?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樊谷继续问道:“戒骄的话,在罗什大师那里可有分量?”
戒躁重重地叹了一声:
“有!太有了!我忘记听谁说的了……就因为戒骄十年前说过希望每年都能看到大师,大师此后每年都会抽出时间来本寺住一段时间,讲经说法,这段时间的大师,别的寺怎么请都请不走……还有一次,戒骄公然说大师挑来装饰佛堂的盆花不好看……虽然那时他不知道那是大师挑的……大师黑脸了好久呢……”
樊谷沉默了。
鸠摩罗什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自己孩子活着的时候他没多上心,孩子都快病死了他还在外面讲经,等孩子都死透了,再找戒骄这种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替身”来疼爱,演给谁看?
不过她也验证了,控制戒骄去刺激鸠摩罗什,确实是可行的路子。
她继续问:“戒傲说的话,在寺内可能服众?”
戒躁答道:“他做事还行,但性子惹人厌,尤其喜欢党同伐异,所以许多后辈对他其实不大信服……”
她又追问:“如果戒傲附和戒骄的话,别人会不会信?”
戒躁答道:“这两人关系不睦,已是寺内人尽皆知的事,主持费尽心思想让他们好好相处都没成功……如果戒傲说戒骄坏话,未必有人信,但若是戒傲帮戒骄说好话,大家应当不会不信,毕竟,除了无法否认的事实,还有什么能让戒傲帮他的死对头说话?他又不需要讨好戒骄。”
樊谷心想,戒傲这么不懂得做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可能这也是鸠摩罗什力捧他的原因),不过看起来,他也能在关键时刻起到煽风点火的作用,让鸠摩罗什的名声和心态崩得更快。
她还有件事要确认。
“我,居士白如归,在寺内说话,可有一点分量?”
系统给她这个伪装身份的时候可没告诉她关于这个身份的具体信息,是时候弄清楚了,免得藏雷。
戒躁很耿直地发出嘲笑声:
“呵,近来人手不足,你是从别的寺被找来帮忙的,根本都不是本寺的人,在本寺说话能有什么分量?”
樊谷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么说,她不能直接揭穿“魔僧”真面目。用“外寺居士白如归”这个尴尬的身份贸然指证鸠摩罗什的罪孽,得到众人信服的几率是极低的,说不定还会被怀疑居心不良。鸠摩罗什最在意的就是他的好名声,如果她不能动摇他的好名声,还失去了在寺内立足的根基,这可亏大了。
樊谷还想问话,却听见不远处有至少三四人的脚步声传来,同时伴随着“罗什大师这边请”的恭敬之语。
她猛地一惊,心跳得厉害,本能地拽着队友一起快速躲进了身旁的……茅厕里,把门锁死。
苍天在上,她也不想躲这种地方,可是事急从权,附近真的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了,后面的草丛一览无余,前面的人群正在靠近!
大概是茅厕里味儿太冲,掩盖了她们的气息,鸠摩罗什并没有停留,更没有来搜人,这让樊谷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过于刺鼻的臭味,也让樊谷颇有些昏沉的脑子,一下子被迫清醒了起来,想起另一个可用的重要线索。
她是通过“小莲”这个关键词唤醒藏在灵骨塔的信物中的一部分记忆的。这个关键词对应的是他与妻子的关系,是他对妻子的复杂感情。现在已知,他其实也很在意他死去的孩子。那么,如果她说出一个能代表他亲子关系的关键词,是不是能唤醒信物上另一部分记忆,也就是她急需的那段记忆?
她在灵骨塔时一直用物理手段去刺激分开后的信物,它们毫无反应,这或许也能从侧面说明,她需要采取更走心的方式让它们继续吐信息?
反正现在也没别的法子,姑且试试吧!
怕鸠摩罗什忽然又折返回来,她没敢出茅厕,忍着味儿,捏着鼻子,从袖子中拿出绑在两僧身上的信物,小声地开始试探起来。
“父亲?”
“爸爸?”
“孩子?”
“我的孩子?”
试到第四个词的时候,红珊瑚手串发出了幽幽红光,两段对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父亲,我今日读书,遇到了不懂之处……什么叫红颜实为白骨?”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切色相都是虚妄的,都是因缘和合而成,不可有所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