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谷实在看那标语不顺眼，忍不住指着它直接问道：
“打扰一下，这个标语是……”
赵银铃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飞快地抢答：
“是我想的。我觉得追求美丽并不阻碍女性的进步，每个人也都有追求变美的自由。而且我很敬佩西施为国冒险当间谍的精神，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花瓶……”
她急着解释的样子，让樊谷感到非常不舒服。
就算抛开内容不谈，任何女人急着证明“我不是你想的那样”，都会让她觉得十分难受。
她其实并不打算对这个标语做出评价，虽然她确实对此很有意见……但她清楚，对方既然已经对此有了深重的执念，单纯的说理绝不可能让她改变。
她现在更想弄清一个大疑点——在末日背景下，为什么赵银玲选定的理想美人原型，会是西施？
她果断地打断了她。
“你误会了，我只是单纯好奇：你知道西施身体不好吧？否则也不会留下西子捧心的典故。”
“现在是特殊时期……追求像西施那样的美……太不吉利了吧？”
赵银铃没有再回答她，而是催促着十二个“纸片人”：
“时间不早了，大家按我说的，去把相应的材料拿出来。”
“英台的鳞粉二十克……”
“白蛇的蜕皮两百克……”
“莴苣姑娘的长发二十根……”
“嫦娥的月光一缕……”
“白雪的呼吸一缕……”
“人鱼的眼泪十二滴……”
“青蛙王子的组织液五十克……”
……
她指挥别人的时候，自己也没闲着，一直翻箱倒柜的。
受到某种不可抗力的影响，其它人也用跟她一样的速度和姿势翻找东西。
大概找了上百样，赵银铃才停下来，认真地按照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比例，把那些奇怪的材料混在一起，制作她心心念念的“捏脸乐2.0”。
被迫忙碌，翻到手酸的樊谷怨念地问一旁的林胜迹：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干？!”
当然，用的是只有她们才能听见的音量。
林胜迹冷笑一声：
“你以为那些材料是谁提取出来的？”
“在你们来之前，我快忙到手断了好吗!”
樊谷有些不信。
“你在这的设定不是护士吗？”
护士怎么还要做科学家的活儿？难道是从提取到注射到护理一条龙服务？
周扒皮也不敢这么坑人啊!
林胜迹沉默地把她写有“护士林胜迹”字样的名牌翻过来给樊谷看，只见那名牌背后写着“兼助理研究员，研究员不在时可全权代理相关事宜”。
樊谷意识到这里面有大问题。
敢情这一帮在这捣鼓新药的女人里面，没有一个的身份是研究员？!
所以为什么要让非专业人士来做这些？是太缺人了还是……
正式的研究员又去哪儿了？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林胜迹叹道：
“我要是能找到研究员，肯定不会自己下手……谁知道会不会触发什么不好的东西。”
“问题是我走遍了可探索区域也没找到……任务提示又响个不停，烦得要死，我只好照着指示来。”
照着指示？是赵银铃的指示，还是……
樊谷脑子更乱了，古怪的感觉，不安的预感，涨得太阳穴发疼。
她揉着太阳穴，努力缓解逐渐加重的昏沉，开口想追问些什么，却被一串怪叫打断。
“啊！！呃呃——呕——”
那喊叫，一开始极尖锐，很快变得沙哑，挣扎片刻后，彻底被喉咙间的干呕声淹没。
樊谷悚然转过身去时，只见大股大股墨绿的胆汁，混着暗红的血，不断从一颗几乎要垂到地上的头颅口中吐出……而许多不明成分的，泛着油脂光泽和腐臭气息的气泡，正在其中不断滋生，膨胀，蔓延到四周……
她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喉咙，拼命克制想跟着一起吐的冲动，同时用另一只手掐了掐有些麻木的腿，逼着它向后挪动，避开那些诡异的气泡。
——没关系，这些都只是幻觉，是妄想，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她在心里不断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当眼前的身体终于停止呕吐，抬起头时，目光对上那张枯黄皱缩，露出白骨的脸，理智没撑过半秒，便坍塌了。
眼前的骷髅喷出温热的呼吸，逐渐向她逼近，清楚地，无声地告诉她：这不是模型。
她双脚一软，瘫坐在地，再也站不起来，只好以手撑地，艰难地向后爬行。
那骷髅自己则猛地从地上爬起，干枯的脸皮如被风卷过的老树皮一般，纷纷往下掉，露出更多白骨。她却浑然不觉的样子，双手叉腰，大声质问地上的樊谷：
“你那是什么表情？”
“你看，这次的药也很有效……我又变瘦了，我腰又细了……你不觉得好看吗？你不为我开心吗？”
“为什么你就像见鬼一样！！”
她越说越激动，竟从嘴中吐出诡异的油脂色泡泡，泡泡越吐越多，腰也越变越细，终于，竹竿一样的腰发出“咔吱”的断裂声，她的上半身和姓名牌一起摔落在地。
“赵银铃”这个名字，被她吐出的“变瘦泡泡”腐蚀了大半，她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也被地板闷得扭曲。
“我才不是肤浅的人……”
“我只是不想被外貌耽误了才华，耽误了幸福……”
“我必须变得更完美！我可以……”
像是着魔一般，其它“变美预备役”们对赵银铃的诡异状态视若无睹，只是欢快地追逐那些油脂色泡泡。
不断变大的泡泡，照出她们的真面目——那分明是各有千秋，姿态各异的脸，却有着如出一辙的狂热，殊途同归的呼声。
她们手舞足蹈地把泡泡往身上抹，将泡泡融入自己，抑或是将自己融入泡泡——总之，陷入了陶醉的狂欢之中。
被泡泡触及的皮肤血肉在融化，她们浑然不觉；脏器在移位，骨骼在断裂，她们浑然不觉……只是欢快地交换着彼此需要的部分，其乐融融。
“我要瘦腿，否则穿裙子太丑了——”
“我要瘦脸，大脸上镜太丑了——”
“把你们的肉给我，我要丰胸——”
“也分点给我，我要丰臀，好生养——”
“给你给你，我要少女感，胸大了穿什么都显得很风尘，烦死了。”
“这两根肋骨谁要？我刚从腰上抽出来的，这样我终于可以拥有水蛇腰了，嘿嘿。”
“给我给我！我改造一下拿来垫腿！谁也别抢我的大长腿！！”
“姐妹们看看，现在我的肩不宽了吧？我刚撸掉了一大截呢……”
“不要的肩给我！我正愁穿衣服总是溜肩呢……”
“哈哈，我终于拥有纤细修长的手指了！以后不用做美甲也能艳压群手！……分给我，你可别后悔啊！”
“有什么后悔的，小短手才有可爱宝宝的感觉……我还要整个娃娃脸，这才抗老态呢……”
“打扰一下，谁会捏锁骨和蝴蝶骨啊？”
……
这些欢快喧闹的声音，倒是大大减少了樊谷的恐惧，却让她心情更沉重。
明知应该躲开越来越密集的诡异泡泡，却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续有泡泡在她皮肤上裂开，虽不见血，尖锐的疼痛却像是在血管中爆开来，让她两眼发黑，周身钝麻。
关键时刻，林胜迹用力地把她拽出了这间实验室，自己却仍然在门内，脸色发灰，咬牙切齿地端着针管朝泡泡狂欢中的颠婆们走去。
“你怎么——”
樊谷刚要阻止，却忽然发现她头顶上一行红字，无奈地住了嘴。
“当前任务：给深陷副作用的人打针治疗。”
原来是被控制了，由不得她。
那会不会……里面那些人也是被控制着，被剥夺了痛感，被注入了什么让心智迷失的东西？
樊谷盯着那巨大的针管，看着它展现奇迹，瞬间把地上一滩滩流体人变回固体。
融化中的皮肤，肉块，在剧烈的颤抖中，逐渐重组回人形，分不清是谁的嘴，异口同声地喃喃自语：
“没关系……没关系，一点都不痛……”
很快，她们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不，应该说，是她们许愿要成为的样子。
有的变得丰满，有的变得纤细，有的变得高挑，有的变得幼嫩……
她们互道恭喜，恭喜对方离自己的理想样貌又进一步。
只有赵银铃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道：
“对嘛！我就说还是我捏的样子最好看，你看，你们变来变去，还不是选了我的……”
她越过其她人，朝樊谷走过来，严肃地问道：“你说，我的样子是不是最经典的，最美的？！”
“你说实话，不要骗我！！”
见过她刚才的掉皮骷髅脸，樊谷觉得……锥子脸起码还属于人类的范畴，对比之下顺眼多了。
可是，她真的要说“美”吗？
赵银铃现在的眼睛，只能看见自己想看到的，是不是她的耳朵，也只能接受自己想听到的？
只要夸她最美，她就会高兴吗？
……不，她真正想要的应该是……
被透过外貌，看到内在。
然后，被认可，被喜爱。
不再被嘲笑是“东施效颦”，是拙劣可笑的模仿，而是自己成为一个被模仿的原型。
樊谷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地问道：
“我听说你外语很好，你能教我吗？”
赵银铃一愣，抿紧的嘴绽出一丝微笑，但很快又消失不见，重归严肃。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林胜迹看不下去了，不问自答：
“你为什么不去问你的心上人？”
“你不是为了他才这么折腾自己吗？！”
“他难道是死了吗，放任你为他死去活来的，却一直不闻不问？！”
樊谷本以为赵银铃会生气，她却心虚地低下头来，小声道：“他在……他只是有很重要的事，暂时脱不开身……”
“我也不是为了他，不只是为了他……”
樊谷本以为赵银铃会生气，她却心虚地低下头来，小声道：“他在……他只是有很重要的事，暂时脱不开身……”
“我也不是为了他，不只是为了他……”
林胜迹语气一变，柔声道：
“我明白了，你们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非常克制，不常联系，对不对？”
“可是你好好想想，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必须要好好沟通的阶段了？发生了那么多事……”
赵银铃抬起头来，神色动摇。
“可是，他真的很忙……”
樊谷见这招有效，赶紧帮腔道：
“有你的帮助，他就不会这么忙了啊！”
赵银铃沉思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我现在去找他！”
说着，她就大步跑出了这间实验室，朝着某个光柱的方向飞奔。
樊谷也被不可抗力拽着，在她身后跟着跑。
她第一次感谢这个设定，让她能在没力气的时候也动起来。
——虽然感觉手和脚都不是自己的。
林胜迹也想跟上来，但是她一尝试迈出门，就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弹了回去。
她丧着一张脸，刚站起来，又被几个捏脸乐爱好者围住，脱身不得。
“林护士，我怎么觉得我皮肤又松了，怎么办啊？”
“我还是觉得我腿有点粗，你给我抽个脂呗？”
“我忽然觉得你的脸挺不错的，可以帮我捏成你那样吗？我自己不好操作，毕竟所有的镜子都坏了——”
……
樊谷心里同情林胜迹，但想着这些怪人，有个人看住也好，加上情况紧急，也没来得及跟她说什么，就一路被带上了顶层。
确切地说，是传送。
因为那个光柱，怎么看都是游戏里的传送点啊！
以为加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