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光辉燃尽的速度比爱丽丝想得还要快些，又或者是重新聚拢的浓雾将它吞没了。

哈维神甫在圣光烟花划破天空后僵立了半晌，爱丽丝能从他失去智慧的目光里感受到难言的恐惧，一个背叛了主人的死士脸上都不会流露出那样的神情。

然后他俯下身，四肢着地，野兽般狂奔而去。

他离去的背影那么仓惶，看得人很容易心生怜悯。

爱丽丝却不为所动。她转身对着暗门所在的方向掷出一卷具有强大爆破力的攻击魔法卷轴，随即闪身躲到墙后。

伴随着“轰”的声响，尘烟弥漫。

等到烟雾散尽，爱丽丝再次踏入塔楼，暗门已经被炸得四面开花，塔楼正门也摇摇欲坠地挂在墙边，仿佛一阵风过来就会倒下。

黑漆漆的洞口和未知一同对爱丽丝张开了怀抱，少女却露出一个堪称狡黠的微笑。

她把先前一直收在口袋里的轻薄斗篷抖开披在身上，魔女的斗篷几乎通体雪白，却能随着她踏入暗门奇异地帮助她融入阴影。

暗门下方并不是楼梯，而是一个人工缓坡。或许因为在地下，这里的黑暗更浓郁，甚至能够掩盖魔力感知的效果。爱丽丝不得不分出更多魔力汇入双眼才能清晰地看到周围的环境。

塔楼下方的空间相当宽阔，缓坡一路向下，直到视线尽头才变成岩石构成的平地，爱丽丝看得出这还远远不是它的尽头。

除了缓坡这地方没什么人工的痕迹，看起来也不像自然雕琢，爱丽丝觉得这应该是冻土层中的冰被某种伟力霎时升华后形成的地下空洞，左右望去，在哪边都没看到代表尽头和终点的墙壁。

顺着缓坡下行，周遭的光线也随着爱丽丝的行走不断改变，时明时暗。地面多出许多像是冰晶似的石头，有大有小，如果不注意脚下，说不定哪一步就会被绊倒。

以地面坐标来算，爱丽丝走出的距离已经足够她来到小镇广场，但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最大的改变只有上方的石壁。石壁映出些许荡漾的浅浅光辉，像是巨大海洋在天空上的倒影。

当加快步伐的爱丽丝真正来到光源所在的位置时，她发觉那确实是一片水，而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作为湖泊来说，它有点小，但要说是池塘，它又太大了。

在寒冷的夜晚它并没有结冰，而是慢悠悠地荡漾着水波，一层淡蓝色的光膜笼罩着整片湖水，像倒扣在湖水上的透明大碗。

爱丽丝伸出手，在光膜上轻触，某种久违的手感传递过来。

“简直像在摸保鲜膜嘛……”爱丽丝喃喃道。

不过这东西可比保鲜膜结实多了。爱丽丝施加的力量越大，受到的抵抗力同样越大，如果刚刚她想要直接走过去，应该会被弹得飞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以半吊子老师赫尔传授给半吊子学生爱丽丝的魔法知识来看，这是一个具有防御反击性质的魔法结界。

想要对付这样的结界，暴力破坏当然是一种方法，但经验丰富的魔法师往往会根据自己擅长的魔法进行解析结界，得出成果后或是穿越、或是破坏。有些魔法师很擅长这种工作，也有些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赫尔当然是对此一窍不通的那种，高纯度的圣火几乎能够焚毁世界上的一切，魔法结界也不例外。

而他对爱丽丝的指导建议也很简单，他在他来解决，他不在她遇到这种情况就赶紧跑，找他来解决结界。

可惜现在这个方案不成立。

魔女小姐身上有她想知道而不能告知赫尔的秘密。

想要得到她想得到的，她当然只能靠自己。

爱丽丝阖上双眼，触着结界的指尖上有淡淡的黑色光流向结界上蔓延。

和爱丽丝预料的不同，结界并没有十分抗拒她的魔力，但也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轻易接纳这份魔女的力量。

赫尔亲口说过，金雀花身上有近似魔女的污秽力量，所以她本以为结界应该会完全由魔女的魔力支撑，事实却并非如此。这个魔法结界大约有三分之一由魔女的魔力构成，剩下的都是正常魔法师应有的力量。

问题不大。爱丽丝在心里对自己说。

利用魔力感知能够感受同性质能力的效果，爱丽丝将自己体内的魔力持续注入结界，勾连那份属于魔女的魔力同时，不断分解和重构与自己不同的那份力量。

这件事其实不会耗费太多魔力，只是需要耐心和技巧，好在爱丽丝两样都不缺。

色彩恬静的淡蓝色光膜上，爱丽丝所在的这一角逐渐有令人不快的黑色脉络开始蔓延，像是准备攻击猎物的蛇，又像会捕食活物的某种肉食性植物，更像在宿主体内悄悄扎根的寄生虫。

爱丽丝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力量不要蔓延得太远，免得耗费太多魔力，更免得惊动构建出这个结界的人。

片刻后，爱丽丝身前的光膜上出现了一个堪堪能让她弯腰通过的缝隙。

爱丽丝一俯身，灵巧地从缝隙中钻过。

湖水并没有打湿她的靴子。

因为没有湖。

爱丽丝踏入的并不是结界中的湖泊，而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这里到处载歌载舞，这里到处欢声笑语，这里到处喜气洋洋。

许多熟悉的面孔在爱丽丝面前飘过，他们热情地和这个误入奇境的年轻女孩打招呼，甚至要拉着她的手一起加入这欢闹的节庆氛围。

这里是浓雾散去、群星璀璨的半月湖镇，灯光、彩带和横幅点亮了整个世界。

这里的人是不久前爱丽丝在家家户户的床铺上见过的和魔兽躺在一起生死不知的镇民。

他们脸上的笑容如此真挚，毫不作伪。他们的表情如此生动，言谈举止各有特色，绝非拙劣的伪装。

爱丽丝下意识抬起脸，她站在刚来到半月湖镇时的小镇入口，却能看清楚镇中央那座塔楼上有个姑娘。

这里是……真正的半月湖镇。

她忽然明白，至少从直通月亮的中央塔楼上对爱丽丝投下目光的金雀花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