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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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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皇宫与往日大不相同,把守宫门的禁卫军比平日多加了三倍不止,可宫门前却了无人声,一片诡异的安静。

若在平时,程直作为司礼监数得上的随堂太监,只靠这张老脸就能出入无忌。

何须像这样递了腰牌过去后,还得再与领头的将军耳语几句,才得带人进入。

过了宫门,崔柔仪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两扇沉重的朱色宫门混着些许微响缓缓阖上,好似一头鲜血淋漓的巨兽发出了低低的嘶吼,一口吞没了宫外明媚的阳光,只在长长的宫道上投下了深重的阴影。

至于脚下的这条宫道,素日进宫附学已是走熟了的,而今日却显得格外狭窄,一路走来磕磕绊绊。

崔柔仪抬头看了看两旁直立的宫墙,依然是红泥抹面,琉璃覆瓦,高不可望,庄贵无极。

宫墙连接的各处珠宫贝阙,也一如往常般静穆,只有那些满铺金瓦的屋顶被阳光照得分外刺目,才显出一分生气来。

崔柔仪心里唯余唏嘘,深深宫院表面依然是一片平静,谁晓得暗地里早已刀剑难藏。

走着走着,她的目光又被一青袍人影给捉了去。

这人身着圆领袍,头戴乌纱帽,后背的补子上绣了七品可用的鸂鶒,光看这仪态端正的背影,崔柔仪便知他是谁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范时鸣穿官服,比之平日的素袍轻履更多了份庄重。

只是,这个时候他怎么也进宫了?

还是说圣上已拿住了一些“罪证”,迫不及待的叫来三法司会审了?

范时鸣像是感应到了背后的目光,忽地顿住了脚步,转头看了过来。

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崔柔仪清晰的看见他脸上一一闪过了震惊、犹疑、担忧,而最后都归于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里是大内皇宫,不是他们可以肆意停下来叙旧的地方。

便只能这么互相交换着惊疑的眼神,却又猜不透对方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这里。

片刻后,范时鸣身旁引路的宫人低头说了些什么,似是在催促他快走。

崔柔仪也假作自然的别开目光。

这个时候但凡多一句话,都可能会把对方拉下水,还是不言不语错身而过的好。

程直一路引着崔柔仪来至一处僻静的宫室,崔柔仪瞧着实在眼生,认不出这是何处。

这坐四方小殿从外面看来不觉得有什么,进去后却阴森森的透不进光,还有股闷闷的尘味。

崔柔仪这才发现,那四扇窗户都被钉了木条封死了,屋里空荡荡的,只摆一张平角方桌并两把旧椅。

她正暗暗揣摩着宫正司的行事风格,忽然有两个拉长着脸的嬷嬷冷不丁从暗影里走出来,不声不响的直如鬼魅般。

崔柔仪险些吓出一身冷汗,嬷嬷们倒像做惯了问话这类的事,一个去与程公公做交接,另一个点起一盏油灯放在了桌上,一切都顺手得很。

借着刚点起的灯光,崔柔仪小心的打量着那两人。

两个嬷嬷都是五十来岁的年纪,一个富态,一个黑瘦,不过脸上的苍斑皱纹倒是一模一样。

她们俩的眼睛小而聚光,目光收放间透露着精明,像钉子一样扎在受审者的身上。

要换了真没受过磋磨的娇小姐来,只怕被这样看上两眼就慌了。

可是崔柔仪上辈子吃过的苦、受过的刁难海了去了,这回不过是被两个嬷嬷严厉的盯着罢了,又不曾破皮见血,她还是受得起的。

来了这种地方,最忌多话,多说一句就多一分危险。

何况崔柔仪也不想给徐鹿卿惹麻烦,怎么说那日人家也是为了提点她,才被缉事府揪住了尾巴的。

眼下嬷嬷们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乖乖的被引到方桌前坐下。

黑瘦的嬷嬷坐在她对面,面前早摆好了笔墨纸砚和丹泥;另一个胖嬷嬷则站在她身侧,想是负责问话的。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崔柔仪虽是头一遭受审,但平日光看戏班子怎样演的也看会了七八分。

这意思是要把她所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写下来,末了还要她签字画押。

胖嬷嬷还算客气,问话的语气并不冷硬:“崔姑娘与昭武卫指挥使可曾见过?”

这般开门见山的问法,让崔柔仪心里有了点儿底,她如实道:“自然是见过,寻常外出赴宴交际,偶尔能见着徐大人的身影,不过总是远远的。”

崔柔仪其实觉得嬷嬷这话若不是为了走全过场,那简直是白问。

徐鹿卿就算不是权势赫赫的昭武卫指挥使,也是徐国公唯一的孙子,京城里谁家会漏了他的请帖?

一年到头但凡出门交际几次,怎么可能从没见过这号人物。

反而五年前徐鹿卿当了这劳什子昭武卫指挥使后,那些宴会才去得少了,大约是为了避嫌。

毕竟做皇帝的总是希望其亲信是个六亲不认的孤臣,好心无旁骛的为皇帝效力。

也正因为这,当今圣上才日渐重用起那些没家室的宦官。

胖嬷嬷一点都不心急,按部就班的慢慢往下问:“上巳节在京外林苑,指挥使大人为什么独把姑娘一个人叫走了,又说了些什么?”

“我不小心动了他的鱼,徐大人生气,就教训了我几句。”

偷错了鱼是确有其事的,本来是多么天衣无缝的借口。

可是崔柔仪怎么觉得这句话说来这么欲盖弥彰呢,像两个闹别扭的……咳咳,她不该乱想的。

“仅此而已?”胖嬷嬷眼睛一虚,挑挑眉毛,声音冷了半截,“那怎么还有人看见都察院的张凛张大人后来也过去了?”

“张大人心善,我又叫他一声表哥,他自要为我辩护几句的。”

崔柔仪一说完,两个嬷嬷看她的眼神就复杂起来。

两人交头接耳一番,瞟过来的目光都带着浓浓的探寻意味,嘴角扯动出隐隐的笑,又狠狠压制下去。

崔柔仪被看得心里毛毛的,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上巳节之事落在别人眼里该有多么别扭。

都察院的言官和圣上的亲卫为了她针锋相对的生了口角,怎么有种两男争一女的感觉。

幸亏宫里的老嬷嬷有口德,不会像村口多嘴多舌的大娘一样添油加醋编排一番,否则她出了这个宫门就该绯闻缠身了。

瘦嬷嬷笔下唰唰记得飞起,胖嬷嬷又问了起来:“那五月初三,崔姑娘冒雨跑到清水观做什么?”

“连日被雷声惊扰,夜不成寐,想去敬柱香,求个好眠。”崔柔仪心里一咯噔,刻意越答越简练。

“那怎么又遇见了徐大人?”胖嬷嬷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她的神色,一个“又”说得格外扎耳。

“这…我也不知他从哪里冒出来的,许是为了躲雨罢。”

话一出口,崔柔仪心道完了,这听起来更暧昧了,就跟他俩约好了在道观私会似的。

这就算放在话本子里,都属不入流的桥段。

今日受了审,这段算是对外瞒不住了,她回去后恐怕还得应付家里人的盘问。

幸好徐鹿卿在京城是人人避之不及,风评也差,没人愿意磕他的闲牙,不然又得引起多少猜测。

胖嬷嬷像念稿似的接着往下问:“那天他与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不要乱走动,早些回府。”崔柔仪说得也算全是真话,只不过掐头去尾了一番。

“别的就没有了?他没说他去清水观做什么?”

两位嬷嬷的神情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变幻莫测,不像是不信,又不像是全信,眼睛紧紧抓着崔柔仪不放。

崔柔仪顶着她们的目光,面色不动分毫,心道绕了半天,终于问到一点正题了。

缉事府闹这么大动静,无非是想查验徐鹿卿有没有提前把风声泄露出去。

这要是被查出来,可真够他喝一壶的。

从徐鹿卿的角度来说,那样带着恐吓的提醒,一点儿实处都没踩到,尽是些飘渺如迷雾的弯弯绕,何曾泄露风声。

但是对崔柔仪来说,那寥寥几句话将她两世所历贯通了起来,令她茅塞顿开,她才知晓原来圣上不是突然翻脸,而是早就暗暗布局了。

今天这一遭儿下来,崔柔仪才发现徐鹿卿那日看起来只是路过吓吓她,原来是冒着这么大风险在提醒她。

看来这人也是存有点好心的,下次见面该给他点好脸色才是。

对于嬷嬷的问题,崔柔仪回答得很坚定:“徐大人未提一字。昭武卫受命于陛下,指挥使就是敢说,我也不敢听。”

坐着记口供的嬷嬷忽地抬头,黑恫恫的眼睛望着她,提醒道:“徐大人和张大人难免也要被问上一遭儿,崔姑娘可要如实答。”

崔柔仪当然知道,如若他们三人的口供对不上,那小事可就变大了。

不过她对他俩都有信心,一个伴君如伴虎历练出来的,一个是正经中了探花的,总不能比她还不如罢。

她看出来了,这般不打不骂的问话根本就问不出什么,这一趟纯属缉事府没事找事。

那帮太监无非是想用此事绊住徐鹿卿,好让他们独揽大功。

崔柔仪想通了关窍,便不很怕了,自信道:“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错漏。”

嬷嬷们久久对视一眼,一个起身让崔柔仪在纸上画了押,另一个去打开了门闩。

崔柔仪见状心里惊喜:这就完了?回家还能赶上晚膳呢。

没想到嬷嬷们并没有放她出去的意思,倒是换了一个年轻女官进来陪她,只道:“请崔姑娘在此稍候。”

崔柔仪不明所以,也不敢有微词,索性趴在桌上枯等。

此时屋里分明有两个人,可安静得恍如一个活人也没有。

那个女官坐在西角如座木像似的,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嬷嬷们说的“稍候”似乎与崔柔仪想得不一样,她觉得自己等了得有两个时辰,甚至更多,可依然不见有人来带她出去。

她看不见天光,却听得见窗外声声虫鸣越叫越响,估摸着已过了宫门下钥的时候了,看来今日她是回不去了。

屋里沉闷无聊,崔柔仪又自认今日答得毫无纰漏,因而心无挂累,趴在桌上不免困意渐起。

她本想再撑一会儿,可上下眼皮不住的打着架,终究应周公之召,头一歪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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