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朝会一结束,江楼月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毫无疑问,她是那个被选中的人,是以后要陪江照月在宫里住的人。就是这个气氛,江楼月收回已经伸出去的脚,看看里边叶溪舟阴沉的脸色和小徒儿做错事情的样子,短暂地做了还是先不要进去的准备。
说来惭愧,江楼月作为谢念的名头师父,其实并没有给她教过她多少实实在在的东西,更像是一个不管孩子不负责任的家长,她只是提供一个地方让谢念安全地住在这,仅此而已。相比之下,叶溪舟教谢念的东西都比她多,不过谢念从来没有喊过她师父,也不知道是叶溪舟不愿意,还是谢念不愿意。
江楼月设想了一下,如果谢念真的成了叶溪舟的徒弟,她是会有点羡慕的,她也不会真这么干,师父的孩子只有在自己身边才是绝对安全的,不是不信任叶溪舟,在这件事情上,她甚至不相信自己。
江楼月也挺矛盾的,一面是忠臣,为了江临,她鞠躬尽瘁,然后呢?身中奇毒,命不久矣,父母亲友俱亡,落得一个孤家寡人。另一面?反臣。江楼月现在还记得年幼时,师父和自己的笑谈,她记忆忧新。
“楼月,沙场无眼,刀剑无声,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谢音华展开手中的折子,上面是巧言令色之徒的话语,落寞的样子,是江楼月反心的开始,“最可怕的是人心。”
“你要做个好人,对百姓好,对皇帝好,对所有人都好,知道吗?”
对所有人都好?很多年以后,江楼月才觉得师父的要求太高了,师父就是这样,想对得起每一个人,到头来,一个都对不起。
“如果我没做到呢?师父,你会对我失望吗?”
江楼月才几岁,懂什么?她只关心师父会不会不要她。谢音华拉着她的手,说当然不会,楼月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是拉姆,是岗拉梅朵。江楼月不明白这些词的意思,谢音华也没有告诉她,她略过了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江楼月长大了,从过往北梧人的口中也听到了这个词,多年前的疑惑终于能解,可她也不想知道了。
那本是属于谢念的词,是她偷来的。
“江楼月,我知道你在门口,别躲了。”
看没瞒成功,江楼月本已经转过身去,在下一秒利落地回身,到叶溪舟的身旁安慰,笑地她嘴角都僵了,可叶溪舟的脸色怎么也不见好。江楼月还疑惑着,目光扫过叶溪舟手上拿的东西,她不说话了,她知道这玩意有一天会被发现,就是也太快了点。
“你都知道了?”
只翻出这一个的话,江楼月还有的狡辩,叶溪舟听到这话,坐在椅子上气更不顺了,索性站起来,不顾江楼月的挣扎,搭上她的手腕。谢念?她一直在旁边看着,对师父和叶溪舟的互动不置一词。谢念想,自己和叶医师应该想到一块去了。
“江楼月,我不翻你的东西,可你得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自己下毒的。”
一声惊雷平地起。
江楼月无话可说,都是她做的,有什么好说的?叶溪舟看她这个样子,更生气了,每次碰到不想面对的事情就逃避,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套路。叶溪舟以前就很讨厌,她现在更讨厌了。
谢念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楼月。为什么?师父给自己下毒?是有什么图谋吗?还是有苦衷,不过就是她也看出来了,师父并不打算跟她们坦白,或者说,不打算跟她坦白。
“阿念,回屋子去。”
江楼月还是知道要避着孩子的,谢念素来听话,只要师父开口,她就会去做,这次也是。叶溪舟没有看这一幕,她气得不轻,怕一开口,就是骂江楼月的话。谢念走出几步,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师父,你会活着吗?”
会像母亲一样,成一个虚无的名字吗?谢念不想,可她知道,师父远比自己执拗地多,她能做的……
她能做什么呢?
“会的,所有人都会活着,包括我。”
谢念明明什么都没说,江楼月就懂了她的意思,她知道谢念想说什么,里边缠绕的情愫难解,她看得见,又看不见。
“乖,回去吧。”
江楼月故作轻松地转身,搀上叶溪舟的手臂,把她往屋里,美其名曰,在外边丢人,她宣璟侯还是要面子的。叶溪舟看了她一眼,没有拆穿她的话。江楼月冻地受不了了,晚进去一步,她的筋脉就慢上一拍,到最后?谁知道呢。
她既然答应了谢念不会死,就不会食言。
“江楼月……”
“嗯?”
“我们是朋友吗?或者说,你有把我当过朋友吗?”
天黑了下来,屋里没有点蜡烛,江楼月想伸手去摸火折子,被叶溪舟拦了下来。黑暗会让人有倾诉欲,而且,在这样的环境里,叶溪舟才感到,自己和江楼月是齐平的。
“溪舟,我……”
叶溪舟突然露怯了,她捂住江楼月的嘴,摇头,苦笑地给自己找借口,“楼月,你的话,我能信几分?”
叶溪舟想自己也是伴月阁的少阁主,这前半生虚度,没什么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手医术好歹也能镀层金。叶溪舟回想着记忆里江楼月飞扬的笑容,竟是有点想不起来了。
她总是看到谢音华的好,却没想过,自己也是别人的光。
“还是说,你更希望我叫你晏洵?”
从那以后,几乎无人这么唤她,连叶溪舟也没几次。这个名字的,是不可触碰的存在,每每触及,都是蚀骨之痛。
“江晏洵,你什么时候能回头看看?”
什么时候,能回头看看她?
这分别的几个月,她多次出入险境,就为了让江楼月能多活一会。这在叶溪舟身上留下不少伤,她不去管,就是为了有一天江楼月能看到,然后数落她一番,心疼的样子,叶溪舟会记住,靠着这个,她可以再一个人度过那漫漫长夜。
“对不起……”
叶溪舟还是没有出息,江楼月说了这三个字,她的心就跳起来,提醒她,她再一次原谅了她。
当年明月今何处?任它明月下西楼。
“你来了。”
来人摘下帷帽,赫然是江楼月的脸,她看着眼前人,恭敬里带着鄙夷,而那轻易被年长者看透。叶凌打量着来人,这就是叶溪舟经常在自己面前提到的人,她还记得自己这个徒儿眼里的惊艳。叶凌摇头叹息,这个人,还真是让她失望,江溪的孩子,就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听闻阁主有方,特来……”
“客套话免了,我们说点实在的。”
江楼月不奇怪,伴月阁阁主脾气古怪,外界早有耳闻,她看着那个人,并不知道卖的什么药,总不会是世俗意义上的东西。叶凌的酬金稀奇古怪,什么都有,江楼月不知道上一次是什么,叶溪舟也不让她提,只告诉她,自己早就付过了,也在她身上讨回来了。
“三年前,我救过你一命,看在叶溪舟的面子上。”
“现在你要我救你,拿什么来换?”
叶凌当然知道叶溪舟给了什么,也知道江楼月没还。叶凌的徒弟很多,最有天赋的也就是这个最小的,可人有想法,如果不是江楼月,都不知道下次还能去哪里逮她。
“阁主想要什么?”
叶凌装作思考已久,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单看这个答案来说,江楼月真的好奇,叶溪舟究竟说了什么?
“一个承诺。”
“在你要去的地方,如果叶溪舟挡路了,放她一命。”
师父怎么会不知道徒儿想要什么?叶凌看着叶溪舟长大,从一个小团子,长到青葱般的碧玉少女,她花了多少年岁?被江楼月这样截胡,叶凌当然不高兴,可她无法对江楼月说什么,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叶溪舟也只是表面看着没事人,心思深得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情报消息最厉害的组织,还是母亲的故友,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的东西呢?江楼月沉默,算是答应了。
她和叶溪舟,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那会她自信,觉得世界上没什么是她江楼月做不到的,呵。
“师父,求你救她。”
叶溪舟跪着,这是她被赶下山以后第一次示弱,却是在这样的场合,为了这样的一个人。叶凌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她想知道,叶溪舟能为了那个人,做到哪一步?
“那跟我回去。”
叶溪舟没说话,却是把头扭过去了。叶凌不吃这一套,她当然知道是谁出事了,她会救,在那之前,她要先逼一把叶溪舟。
“你想好,是让她死在这,还是跟我回去?”
没办法了,叶溪舟选了后面的。
“溪舟,记住你今天的话。”
叶凌不喜欢有人忤逆,叶溪舟也不行。叶溪舟低着头没说话,确是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过去看,她想有一天自己就可以治这个,不必依靠别人。
叶凌是不会教她的,教会了,人不就走了?她可舍不得养了这么久的孩子离开自己。
不过她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