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知青下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也就意味着吴梦也越来越快要离开周市了。

这几天吴梦回来的勤了些，但次数依然不多。解开了心中疑惑以后再面对吴梦，她的很多行为，田米就不会像之前那么不理解了。

这天吴梦回到家，吃了几口饭便说下午要去合唱队排练，匆匆走了。

等她走出大门，方粼粼也追了出去。

“就在这里说吧，”显然方粼粼还想跟着吴梦多走几步，但是吴梦不想。

就在巷子边上两个人突然站定。

田米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两人出来，看到两人停下，索性也就站在小院门口看着。

巷子里来来往往经过很多人，大部分也都是毛纺厂的熟人。

“嗯，”方粼粼短暂错愕了一秒钟，继而把手里捧的一个油脂包拿了出来，“小梦，这个是我请市里名医开的方子。润嗓子的。你经常唱歌。嗓子很累。等下乡的时候把这个带上，能让你嗓子舒服点，量不够的话你再写信给我，我随时可以给你寄。”

那个药田米知道，因为比较贵，市里的药房存货很少，方粼粼跑了好几个地方，这才凑齐了满满一包。

吴梦转过身走回两步，“谢谢哥。我会好好保护嗓子的。我们有老师教正确的发声方法，还有声带的保养方法，等我走了以后，你们也不用太为我操心。再说了现在国家提倡勤俭节约，我过去是吃苦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带着总归不好。”

吴梦没有接方粼粼的东西。

“一点药而已，拿着就拿着呗，现在是提倡勤俭节约，所以也没让你瞎吃，这药是专业医生开的，怎么说都对嗓子有保护作用。你是下乡，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老师教的方法是专业，但就算再厉害的歌唱家，歌唱多了，声带总会受损的，从年纪轻轻开始保养，我觉得一点问题也没有。”

田米说的漫不经心，她倚着墙抱着手，就好像在看八卦，说了那么长一大串儿，田米想要是能顺带嗑个瓜子儿的话，就更像看热闹的了。

这些话方粼粼不会说，方粼粼平时是个活泼小狗，但到了吴梦这里，就成了闷葫芦。该说的也不说，田米替他说。

吴梦没说话，但是表情显然有些动容。

“我也是想不明白了，人和人之间有仇啊？就算是陌生人的好意，也不应该拒绝的连个缝隙都不留吧。”

愿意把自己的房间留给一个陌生的寄宿学生，但是对于自己的好朋友，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田米要真是讲起道理来，那就是叽叽喳喳得理不饶人。

没理也不饶人。

还特别尖锐。

方粼粼几次想要制止她，但是田米都把他的手给推回去了。

吴梦看了看两个人，突然意识到，就算自己不在这里，方粼粼也可以交到别的朋友。

她突然就有些安心。

“那个……”

就在田米还打算喋喋不休的说些什么的时候，吴梦一开口，田米就戛然而止。

“周六就要上车了，周五晚上组织安排了知青下乡欢送会，你们……还有家里的人，想来就来吧。”

吴梦抬起了手，看了看手上沉甸甸的润喉药。

“跟我妈说一声，我的被子太薄了，家里如果有的话，给我带床厚棉被吧。”

吴梦把润喉药放在心脏前面，双手护着，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很明媚，田米是第一次见。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个背影。

田米突然想起来，公主裙的事情，田米不知道吴梦当时看上的是什么样的公主裙，不过，从这个背影来看，吴梦穿旗袍应该也很好看。

方粼粼看着吴梦越来越远，却渐渐的笑了，有种老父亲的欣慰。

田米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方粼粼眼眶中闪烁着的阳光。

田米还没见过李亚和吴军那么兴奋过。

包括吴卿楚，也经常性的傻笑。他一向比较高冷，只对自己关心的人才会热一点，突然就看见谁都笑，还热情主动得去帮助别人，一段时间田米都无法适应。

周五晚上，吴家人找了个三轮车才把要带给吴梦的东西装下了，家里两辆自行车也被征用运东西了，方粼粼和田米、高贤玉、方量夫妇都是步行去欢送会现场的。

欢送会选址比较好，在一个刚搬空的车间里，里面像个毛坯房，但是挂满了红布和大红花，还有各种各样的大字报。

合唱团团员全都来了，还带来了鼓槌、铜锣等乐器。

还有镇团之宝--一根话筒及连接音箱。

有了音乐，就算是毛坯房，氛围也起来了。

这场景田米在电视剧里看过，亲身经历，氛围比电视剧中更热烈，要送自己的亲人朋友离开了，难过是真的，不舍不是假的，田米眼前一幕幕都是抱头痛哭的画面。吴梦走过来，看到自己的亲友团，乌泱泱八个人，有些意外，也有些隐隐的开心。从吴梦的表情里，田米看出了她的如释重负。

也许头天晚上，她没有睡好吧。

会不会是担心自己的家人不来呢？

吴梦说：“别哭。”一瞬间，她泪如雨下。

本来就哭了一晚上的李亚这一下子就绷不住了，跟着也大哭起来。

蔡美霞上千安慰，不知怎么的也就跟着哭起来。几个男人后退了一步，虽然没哭，但心情也不是很好。

田米关切的看了看方粼粼，不知道他现在难受吗？反正表情看起来，不太好。

到处都是同样的画面，田米左右转转，要与亲人离别了，谁都不好受。

高贤玉一直站着不动，看到大家都哭的场面，也不自觉的流下泪。

田米：“姐，你还好吗？”

高贤玉：“田米，他们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

田米：“……也不一定。”

高贤玉：“田米，你说，人能扭得过命运吗？”

田米：“……”

命运。这真是个好问题，田米不自觉的又想起了原主坠崖，榜首易主，高贤玉成功上大学的那个“故事”。

“姐，你相信命运吗？”

“我觉得，人定胜天。命运会抛很多个选择给你，但是做选择的，还是我们自己。”

“如果没有选择的机会呢？你会认命吗？”

“那就创造机会。”

田米心头像突然被打了个闷棍，她认真地看着高贤玉，对于原来的故事，虽然不太确认，但是总有种对高贤玉不好的猜测。

田米不想带着有色眼镜去看高贤玉，但是，猜测如果是真的，她不得不面对今后与高贤玉的一场腥风血雨。

田米沉默了。

送别会还在继续，由主持人cue流程，有人上台发表心声，有人表演节目。

合唱团也来了，唱了红歌串烧，离情别绪中，好的节目总归让大家的心情好了不少。

田米看到吴梦主动叫方粼粼出去了，她也很想吃瓜，便悄悄的跟在后面。

厂区外面有大片地方，小树林里也有不少人在悄悄的告别。

所以田米并不显眼，吴梦和方粼粼甚至看上去并不特别突出。

“哥。”

“这次我走了，就不回来了。”

“下乡又不是上天下地，小梦，你说什么呢。”

“我是认真的。这里不缺我一个，家里……也不缺我。”

“怎么会呢，小梦，你的家人都很爱你。”

“哥。你别说了，该懂得事情，我都懂。这次走了，就不回来了，去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哥，我想说，之前的一切，谢谢你。”

方粼粼愣了。

“你是不是想说，我还是小孩子，不该这么说。不过，我已经这么决定了，以后也不想后悔。”

“我。”

“哥，这个决定也许是错的，但是，它就是我的决定。”

田米虽然不太能理解吴梦，但是她尊重吴梦的想法。她听到的故事只是一部分，对家庭绝望，可能不止听到的那些。让一个十几岁的女生不愿意再回来，一定不是简简单单一个人，一件事造成的。

“嗯，小梦，不后悔，过你想过的日子，哥真的希望你永远幸福快乐。但如果，我说万一，你要是后悔了，就来找哥。”

“嗯。”吴梦点点头。

田米看完结局，回头想撤，这才发现吴卿楚就站在她身后。

吴卿楚看了看田米：“你说，我这个当哥的，是不是很失败。”

田米抬起手，吴卿楚很高，田米费了一点劲才摸到他肩膀，她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应该说吴梦遇到方粼粼，太幸运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种运气。”

吴卿楚默默地点了点头：“那……我也幸运的遇到了方粼粼。”

田米在心里也默默说了同样的话。

两人准备离开现场，一个人影挡住了田米的去路。

很意外，竟然是陆十里。

自从田米跳级成功，陆十里就很少出现了，后面托人给田米带了话，说因为那天造谣的事，还是不要在周市一中代课为好，陆十里回原单位上班了。

这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陆老师，你怎么来了？”这是下乡知青送别会啊！

“嗯，田米，我也是来告别的，这次，我也是下乡知青之一。明天我就要离开了，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