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他心上的那个人把他忘了,爱上了别人,而那勾销前缘的忘川水还是他亲自熬成,亲手喂给他的。
1 忘
朱蔺玄突然停下笔。
他思索了一阵,并未觉有何需要增补之处,遂继续批阅了那本奏折。心里面有点儿奇怪,怎么会突然停下来,倒像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一般。
剩下的奏折并不多了,他很快处理完毕。两个伺笔太监轻步走来,都用双手捧起一摞小山似的公文,小心翼翼地捧出了御书房。这些折本很快就会传至内阁,再由内阁下达到六部衙门乃至地方州府。
政务如此繁重,朱蔺玄却并不觉得疲累,然而心里总有些挂念似的。于是他站了起来,略微舒展了一下脖颈与手臂。不经意间一抬眼,望见窗外日影西斜,廊下树影斑驳,暖黄的暮霭中有一道淡青色的人影模模糊糊地映在窗户纸上。忽见贴身的大太监李力善走来笑着道:“沈晏在外候了多时,求见陛下。”
朱蔺玄眉梢微挑,诧异道:“沈晏?哪个沈晏?”
李力善心内一惊,自悔失言,忙道:“是太医院今日当值的太医,来给陛下请脉的。”
朱蔺玄立即摇头:“朕已痊愈,要这太医来做什么?”
李力善陪笑道:“太后娘娘特地交代的,每隔两日太医院需着人为陛下请脉。陛下就当承个孝心,也赏奴才不被罚,好歹给太医瞧一瞧。”
朱蔺玄仍自皱眉,但想起母亲因自己这一病着实焦心忧愁到了十分,少不得勉强自己的心意,点头道:“让他进来吧,手脚快些。”
李力善忙不迭地出去唤人。
进来的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冗长脸儿,身材修长笔直,让朱蔺玄想起后苑竹林里的那几杆碧竹。他本对这起子闲人无甚兴趣,倒被这人的样貌给吸引住了,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却见这叫沈晏的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过来行了礼,口中安安静静道:“微臣拜见陛下,陛下龙体安康。”
这些废话自那日莫名昏厥之后就听得多了,朱蔺玄本来很是厌烦,但这沈晏口齿清润,声线温柔,听入耳很是受用。他不由就走出御案,难得配合地在榻上坐好,撸起袖管露出右腕给他把脉。
沈晏坐在矮凳上骈了两指来,仔细切脉一刻,这才略略抬头,向朱蔺玄脸上瞧了瞧气色。没等朱蔺玄把那双秋泓似的眸子盯住了,他倒又低下头去,敬畏天威似的起了身来,跪地行礼道:“陛下御体康健,只近日国事繁重,难免案牍劳形。臣开个调理的方子,陛下饭后当汤水喝了,夜里睡得安稳些。”
说完这些后,这年轻的太医叩了头便要退身而去,倒是朱蔺玄忽地唤了一声:“沈晏。”
沈晏忙止住步子,回头来仍低着头应:“微臣在。”
李力善心跳得厉害,笑着问:“可是沈太医脉象不准?抑或说错了什么?陛下别恼他,还让冯院丞来瞧瞧罢。”
朱蔺玄笑起来道:“朕何曾恼了?你这老货今日怎地如此啰嗦?”
李力善陪笑道:“从来陛下巴不得太医们摸了脉就火速退下的,难得一回叫人的名字,奴才听着心慌也是应该的。”
“瞎说八道,把朕说得跟那些个苛刻的昏君似的。”朱蔺玄笑骂了一声,李力善就要打嘴,他一摆手止住了,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踱到沈晏的身后,绕着他走了一圈儿,复又走回来。
沈晏躬身立在堂下,一动不动地让他瞧着,一声儿没吭,微垂的脸孔平静无波,真如青竹竿似的,不惊不扰。朱蔺玄倒奇了,问道:“沈卿,朕从前生了病是不是都是你瞧的?”
沈晏没答上来,李力善赶紧道:“沈太医,陛下问话呢,御前不可失仪。”
朱蔺玄摆手撵了一下李力善,道:“这有什么失仪不失仪的,你别吓唬他。”他自叹了一声,端详着沈晏低垂的眉眼道:“沈卿既然在太医院供职,自然知道朕一个月前得了一场急症,病势不重,不过昏睡了两三日就醒了。只是醒来后把不少旧事旧人都给忘了。朕见你并不眼熟,才有此一问,怕不是以前常见面的亲近臣子,如今跟陌路似的,倒显得朕无情了。”
沈晏抬眼来,不觉竟对上朱蔺玄盯着他的那双眸子,他呼吸一滞,脸上纹丝不动,静静道:“微臣年轻,不比冯院丞医术精湛,之前并未能在御前效劳。只因家父原是这京中有些名望的针灸制药师傅,家里也有一些古方旧典,正好对这头疼昏厥之症颇有心得研究,是以今次得冯院丞推荐,太后恩准,有福分给陛下把脉开方。”
朱蔺玄听他说了这一席话,点一点头道:“既如此,你就退下吧。改日再来瞧瞧,朕确实少时就留下莫名头疼的病根,少不得要用到你祖传家学的时候。”
沈晏躬身答一声“是”,缓缓退身出来。朱蔺玄目送他去了,自回案前继续未完的政务,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