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远去,才揉了揉笑累了的嘴角。
小黄鸟还在桌上挨着谢槿的茶杯睡着,谢槿无奈摇头,转身回到楼上时,纪云舟仍坐在床上,恢复了些许力气,正在打坐运功。
察觉谢槿回来,纪云舟很快撤去灵力,“谢师兄。”
见他要起身,谢槿摆了摆手,拎起桌边用小火炉热着的水壶倒了一枚温水,递给纪云舟。
“小师弟感觉可好些了?”
水杯热度传到掌心,稍稍驱散几分寒意,纪云舟神色复杂地看着谢槿,很想问他当年在山神庙的旧事,又觉得似乎有些唐突。他怕谢师兄知道自己能听见他的心声后会远离自己,但谢师兄是他的恩人,是他在那个最绝望的时候暗中相助的恩人。
即便他只是因一时好奇而来,只因一时心软而帮助自己,却也让自己得到了一场美梦。
那年的早春比每一年都温暖,他至今仍清楚记得。
纪云舟抿了抿唇,末了还是摇头,“已经好多了,只是不知为何,调动不起太多灵力。”
【这是丹药效果啊,目的只为了全力帮你逼出体内寒毒,方子是有些狠了,但第一疗程就是这样的,过会儿吃完最后一颗丹药就能缓和些了。照这个进度,以后病发时再吃上两个疗程,你体内的寒毒就能清除至少八成,日后也不会发作痛苦了。】
谢槿想着取出最后一粒通体散发着灵光的白色丹药,笑道:“再吃完这颗丹药就好了。”
心里想那么多,嘴上却不解释,若非能听到心声,真的会让人怀疑……纪云舟怔怔看着眼前的丹药,收留他的云先生医丹双修,他自小侍奉灵草跟着炼丹,是懂丹药的。
“这是……六品漱心丹?”
谢槿一点也不意外,反倒笑起来有些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小师弟见过?这是我炼制过品级最高的丹药,你身子虚弱,这漱心丹正好能修补你被寒气侵蚀的根基。”
【虽然原文里没提过那位云先生的修为,他能炼制七品丹药,至少该是化神期左右的修士,小师弟跟着他,虽然没能得到他炼丹的真传本领,却也是很有见识的。】
纪云舟被夸得耳尖泛红,缓缓点头,“曾见过一回,但先生说我寒毒太深,会浪费丹药。”
“哪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不把身体补回来怎么早日将寒毒完全逼出来?”谢槿也可不管这么多,直接将丹药塞到他手里,笑眯眯道:“更何况,你这丹药自有人赔偿。”
能炼制出六品丹药的,得是元婴期修士……纪云舟看谢槿的眼神也有些吃惊,心想谢师兄该是炼丹天才,才能在金丹后期炼制出六品丹药,看他笑起来又像狐狸一样。
温文清雅,又狡黠无辜。
纪云舟脸颊不自觉红起来,“是唐禹他们师徒吗?”
谢槿挑眉,“小师弟听见了?”
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偷听的真相,纪云舟脸更红了。
谢槿却不甚在意地笑起来,“既然小师弟听见了我和大师兄的安排,可愿意接受这个结果?长丰真人毕竟是师祖的弟子,别说我,就是大师兄也不能对他如何,这次是他被我抓到了尾巴,他才肯赔礼道歉。你若是不愿接受道歉,也可以不见他们,这没关系的,赔礼我照样会收下的。”
他说着稍稍靠近几分,过分好看的桃花眸望进纪云舟眼底,“好东西不收浪费了,若觉得不解气,下回再找机会对付回去就是了。你可以不原谅任何人,这只是我们这些大人肮脏的人情世故往来,与你无关。”
纪云舟眼神闪躲了下,心知萧珩和谢槿的安排其实是最好的,能让对方给自己赔礼道歉已经很不错了,而且谢槿也并没有逼迫他原谅唐禹,反倒是自嘲人情往来……
纪云舟年纪虽小,这些年来跟着云先生见识过不少,闻言轻轻摇头,“谢师兄说笑了,你和大师兄的苦衷我明白,既然大师兄和二师兄认为这样更好,我听从你们安排。”
而且纪云舟觉得,谢师兄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他是好人。
谢槿看他如此认真,眨了眨眼,笑叹一声,“这次叫你委屈了。好了,服下丹药好好休息吧,等他们来时你再决定要不要过来。”
他说着就起身要下楼,纪云舟看着手中丹药,想了想叫住他,“谢师兄,为何要帮我?”
他一双清冷黑眸满是迷茫和认真,他想问的,不只是这一次,还有十年前山神庙那一次。
为什么,要帮他?
谢槿回头看来,笑容极耐心温和,“你在我赤月峰修炼,又是大师兄的小恩人,我当然要替大师兄看好你,别想了,早些休息。”
纪云舟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但谢槿已经转身下楼,他本有些失望,耳边又响起那道清润好听的嗓音,这是独属于谢槿的心声。
【为什么要帮你吗……或许是因为十年前看到你将饿狼吓退的时候,分明已经陷入绝望之境,却还撑着一口气坚持要活下去,因为这份固执,我觉得,这孩子不该死。】
纪云舟怔了下,眼眶倏然泛红湿润,晕开水光。
接着,谢槿又笑起来。
【那该死的自然另有其人咯。】
纪云舟破涕为笑,知道他还未走远,深吸一口气尽快恢复平静,红着双眼看向手中丹药。
纪家人都觉得他该死,白疾也想杀他,但他不会死的,他会活下去,不会让谢师兄失望。
萧珩的敲打还是有用的,隔日晌午,长丰真人就带着两个徒弟上门赔礼来了,这回谢槿没再闭门不见,让小傀儡请他们进来。长丰真人看去跟往日一样客气,还亲昵地拉着谢槿寒暄了一番,好像根本不知道谢槿揭发他一样,面上功夫做得极好。
因为闻折柳还在闭关,唐禹是在剑气殿磕的头。
谢槿确定这师徒三人都收敛了不少,才让小傀儡去请来服下丹药后身体好转许多的纪云舟,当着几人面让那唐禹给纪云舟道歉。
唐禹仍是不大情愿,可有他师父盯着,他也只能低头道歉,就算声音很小,跟苍蝇似的。
纪云舟也没挑挑拣拣,在唐禹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后,这事就在几人眼皮下过去了。
没人提那根本就没立过也没可能立的第十峰,长丰真人就带着两个徒弟走了。谢槿带着纪云舟将人送到门前,待人一走脸上就没了笑容,挑了挑那堆赔礼,除了炼丹所需外,全部都塞进储物戒给了纪云舟。
“这些小师弟都能用上,不拿白不拿。这次唐禹吃了亏,日后该是不敢欺负你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就安心去明心堂上课吧。”
【一个小弟子就敢当我面编排我师父,我又如何不知道定是长丰这个做师父的私下没少蛐蛐我师父,才会让弟子有样学样?我是奈何不了长丰这个老东西,可要是我师父在,就不废那么多功夫折腾他们了,让师父上门把长丰师徒打出内门去!】
听到他心声的纪云舟懵了下,忘忧真人这么猛的吗?
谢槿说完便吩咐巡山小傀儡送纪云舟回去,纪云舟乖乖点头,只是心神仍有些不宁,此事解决了,可他的谣言也在明心堂传开了……
谢槿拍拍这个病弱少年清瘦的肩头,“我约了人要出去一趟,小师弟明日上课不要迟到。”
纪云舟不好问他要去哪儿,他说什么,都是点头。
谢槿没一会儿就带上小黄鸟御剑出去,犹如春水的剑意越过春日艳阳,在纪云舟眸中倒映出满目绚烂春色,他看着谢槿远去的身影,眼底有些期待。他从未在清醒时见过谢师兄出剑,但他的剑意应当与春有关,会是春水吗?一夜间让万物复苏?
纪云舟猜不透,也不知道谢槿去了哪儿,翌日早上也没见到他,自己服过漱心丹的身体很快恢复正常,也要去山下明心堂上课了。
在观月台从白鹤后背下来时,纪云舟有些不安,怕踏入明心堂时那些弟子会和小时候那些纪家人一样对自己指点、唾骂、嫌弃。
“纪师弟!”
远处也有一道剑光落下,是被师姐御剑送来的秦念,他远远见到纪云舟就跑过去,担忧地围着他转,“我听说你被小霸王打了?你没事吧?那天我就该等你一起走的!”
秦念待他还是往日一样热情,让纪云舟有些迷茫。
“我没事……”
他是没听说他那些丑闻吗?
没等纪云舟说完,秦念警觉地抬头看去,就见他口中的小霸王正被他的师兄赵旭御剑送来,师兄弟聊了几句,赵旭便匆匆离开。
秦念不放心地挡在纪云舟面前,“小霸王刚被押去赤月峰磕过头,又在主峰罚了跪,还有脸来上课?纪师弟,你往我身后躲一下!”
唐禹已经快筑基了,耳力也不错,一眼看过来,那仿佛谁欠了他八百万的脸色一下黑沉下去,好像见鬼似的低头跑去了明心堂。
秦念愣了,“他怎么了?”
纪云舟知道唐禹这回是吃了亏,不敢靠近自己了。
秦念想不通也就不想了,笑着拉上纪云舟往课堂跑去,“小霸王难得收敛几分,算了,不管他了!纪师弟快走,我师父说今日的授课真人是新来的,我问她是谁她又不说,只说我会很喜欢,我们快去看看!”
纪云舟平生也从未遇见过像秦念这样单纯的人,被他拉着跑去课堂坐下时还心不在焉的。
因为整个课堂里一切如旧,所有弟子都跟以往一样,没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就好像他跟唐禹没有打过架一样,这叫他有些恍惚,直到白疾走进来,隔得远远冷睨着他。
纪云舟下意识别开脸,很快又转回去看他,眼神有些不安,但不再逃避,只是攥紧衣袖。
白疾拧了拧眉,这回反倒是他冷哼一声先别开眼。
身边秦念嘀嘀咕咕地掏出了师姐新做的糕点让他尝,纪云舟才回过神,拘谨地应了一声。
很快课堂里就安静下来,苏长老带着一个人来了。
纪云舟马上收起了糕点,抬眼看去,却是愣住。
苏长老身后新来的授课真人并未旁人,而是谢槿,不只是他,认出那位红衣清雅的赤月峰师兄时,秦念与好几个弟子都一脸惊喜。
纪云舟的衣袖被秦念拉住,后者压低的声音难掩激动,“是你家谢师兄!你怎么不早说!”
纪云舟也呆住了。
他也不知道。
谢槿肩上蹲着一只稚嫩的小黄鸟,随苏长老走进课堂后,清俊脸上笑容依旧温和,一开口就让整个课堂安静下来,“诸位师弟、师侄,我名谢槿,是赤月峰忘忧真人座下真传弟子,也是你们今日的授课先生。”
他隔着满堂弟子望向纪云舟,弯唇笑了笑,便又望向别处去,“你们可以唤我谢师兄,亦或是师伯、师叔,若是都不想这么叫……”
他看向另一边窗前一脸黑沉的白疾和面如菜色的唐禹,笑容慢慢淡去,桃花眸变得冷厉。
褪下往日温和后,金丹真人的凌人气势锋芒毕露。
“那也可唤我,玉声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