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槿感觉越发古怪。
玉书真人看这清月峰新来的小弟子胆子颇大,也有了几分兴趣,“那你先前又为何为难他?”
白疾面上毫无愧色,“四日前,弟子修炼闲暇,碰上来清月峰送丹砂的清风,听闻他被赶去外门前手脚不太干净,得罪过大师兄,弟子便留心清点了他送来之物,发觉那些材料里果然有些被用次品替换了,想拿他去外门算账,没想到他一怒之下还想动手,当时清月峰不少师兄都看见了。”
纪白涟思索了下,低声与明礼真人说道:“前几日,白疾师弟与清风是闹过些不愉快,丹砂的事弟子也禀报过师父,后来查清楚时清风取错东西,并非刻意为之,但他也因为冲撞内门弟子,被外门罚跪半日。”
这么多人看着,明礼真人只好点头,“是有这回事。都是小弟子打闹,本座并未在意。再说那清风本就有问题,送来的东西又有错,白疾若不问,恐怕就要被蒙混过去了。”
他其实没什么心思想护住白疾,毕竟他对白疾也不算太熟悉,可事关自己的颜面,这事还真是在他这里过了明面的,他感觉自己好像也被拉下水了一样,竟然也成了证人。
白疾附和道:“峰主说的是,清风本就有问题,得罪了大师兄,本该被逐出宗门,能留他在外门已是不错了。他此前四处兴风作浪,弟子看不惯他,他被弟子抓到后丢了脸面又被罚了跪,只怕恨弟子都来不及,又怎会告诉弟子他要杀纪云舟的事?”
明礼真人看他还如此冷静,不像在撒谎,便严肃地问他:“那清风之死,当真与你无关?”
白疾竟是抬手立誓,“峰主明鉴,清风害人在先,被人所杀也是咎由自取,弟子今夜一直在清月峰修炼峰主传授的丹法,除了那日与清风因为丹砂之事争执外再也没有见过清风一面,弟子从未对清风下过死手!”
明礼真人迟疑了下,看向两位师兄和萧珩、谢槿,很快做出了决定,“两位师兄也看到了,我这清月峰新来的小弟子可是敢对着天道立誓他那日后从未再见过清风的,何况清风临死前也没有提到白疾做了什么。”
【看来是早有准备啊,这白疾还算聪明,可明礼真人你就没发现他话里的漏洞吗?他是敢对天道立誓他没有亲手杀清风,可他又没说过妖气符箓与他无关,更没有说过他没有派其他人去指使清风杀小师弟!】
可谢槿也看得出来,明礼真人这回是要护着白疾。
说到底,明礼真人迟迟没有收白疾为座下弟子,不见得有多看重他,会护着白疾多半是为了颜面,毕竟白疾如今还在清月峰修炼。
两位真人也都能看出来明礼真人的回护之意,萧珩听见谢槿的心声,便再次出言:“白疾,你敢对天道立誓,清风要杀纪云舟之事也与你无关吗?那张让清风自爆而亡的妖咒符箓也当真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吗?”
白疾听来似有些吃惊,“原来大师兄是怀疑清风要杀纪云舟是白疾指使的吗?大师兄,我的确想杀纪云舟,那是因为我的父母双亲都被他生母间接害死,可我清楚揽月宗内不准私斗,除非他主动对我出手,我又为何要为他触犯门规?能够进入清月峰修炼,对我来说是来之不易的机会,在正式拜入内门之前,我哪儿敢乱来?”
他说着看向谢槿,眼里涌上几分笑意,本就稍显阴鸷的少年笑起来,颇有几分挑衅之意。
“此前我因为说过纪云舟几句闲话,便被谢师兄在明心堂暗中敲打过一回,大师兄又看重纪云舟,就算我再恨他,也知道如今不是与他了结恩怨的机会。还要多谢那日谢师兄在明心堂点醒了我,我斗不过纪云舟,便只能忍下血海深仇,但我心中总难免怨恨他,又不动手,这也不行吗?”
【还敢挑衅我?】
谢槿桃花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便笑着问他:“你的血海深仇?你父母究竟是因何而死?真不巧,我前段时间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正是南宛城纪家白家两家恩怨,也是一个贼喊捉贼,还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故事。”
白疾面色阴沉下来,笑意越发阴冷,“谢师兄对纪云舟当真是不错,若能够成为你的师弟,也能得你回护,我这辈子也算值了。”
谢槿笑着看向明礼真人,“这可不敢当,明礼师伯还在这里,我怎么好与师伯抢弟子呢?”
纪白涟欲言又止,眉心紧蹙。
“谢师兄,我们纪家与白家的恩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今日之事,也与我们两家恩怨无关。既然白疾说此事与他无关,我相信他,以他的性子,事情若是他做的,他便不会否认,他向来心口如一。”
【好一个心口如一!透露出对小师弟的杀意,又不肯承认是自己指使清风杀小师弟吗?】
谢槿心下冷笑。
纪白涟说着看向明礼真人,“何况这些日子白疾一直在清月峰修炼,他炼丹天赋差了些,便没日没夜钻研,这些清月峰的师兄弟都看得到,他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接触清风!”
别人都看到,明礼真人能看不到吗?他的确不太满意白疾的炼丹天赋,可白疾修炼很认真他也是知道的。再者南宛城的家族恩怨与他揽月宗可没有丝毫关系,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只觉得谢槿是没事找茬。
“谢槿,这里是执法堂,你要为你那小师弟找出害他的幕后黑手随便,可你既然没有证据能证明是白疾指使清风,就少胡说八道。”
谢槿都想给纪白涟鼓掌了。
【难怪刚才不说话,原来都等着憋大招呢!不愧是你啊小白莲,把明礼真人堂堂一峰之主拿捏的死死的,是啊,这是执法堂,几位师伯都在,我做师侄的怎么好跟他争?】
萧珩反应过来,该他出头了!
还没等他开口,白疾就道:“多谢峰主为弟子说话,若是谢师兄还是不信我,清风是被妖术反噬而死吧?宗门不是有法阵可以测出妖气魔气吗?我愿入阵一试,自证清白!”
萧珩神色惊愕。
宗门是有这样的法阵,但与出入宗门时检测妖气魔气的大阵不太一样,是用来镇压妖魔的。
纪白涟脸上露出惊讶又不赞同的神情,连忙摇头道:“有我们清月峰这些师兄弟为你作证还不够吗?白疾,你可要想清楚,你如今还未筑基,若请出法阵,你恐怕会受伤!”
他说着看了谢槿一眼,看起来好像是在谴责谢槿,替白疾不平,眼底又藏着三分笑意。
此刻优势在我,谢槿啊谢槿,你还要如何与我斗?
纪白涟想,若再闹大了,不只是几位真人会觉得谢槿无理取闹,连大师兄也会厌烦他吧?
谢槿被他看得一脸莫名。
【又来一个挑衅我的?】
白疾紧跟着上前朝明礼真人抱拳,“自入清月峰以来,峰主对白疾多有指点,若能还清月峰和峰主一个清白,白疾甘愿入阵自证。”
明礼真人听着纪白涟和白疾二人一唱一和,脸色越发黑沉,怒道:“清者自清,他谢槿还没有证据证明是你白疾指使清风害他小师弟,我们清月峰的弟子,还不至于拼着自伤去证明什么清白,这是自取其辱!”
他愤愤看向玉书真人和守直真人,“两位师兄也看到了,是他们赤月峰咄咄逼人在先!无凭无据就要拿我清月峰的人,说不定是那清风自己勾结妖族,知道自己将死,便故意扯出白疾,想要报仇罢了。但我今日也跟师兄们把话说明白了,若没有更多证据,我清月峰不会看着弟子任人欺辱!”
【好好好,三个男人一台戏,虽然配合不太熟练有些生硬,但明礼真人一个人拉满情绪,就给你们打七分好了!行叭,白疾敢自己提入阵测妖气,我信他身上是干净的,可这也证明不了今晚的事跟他无关吧?清风已经被赶出外门,但他心高气傲,不会甘愿一直留在外门,一定是某人开出了让他心动的条件,才会让他甘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替某人出手杀人。】
谢槿差点没憋住笑出声,勉强压下嘴角,故作委屈地反问:“师伯说的哪里话?我一直都在好好说话啊,没想到师伯会这么信任白疾。唉,没事的,师伯你护犊子,师侄我也能理解,因为我师父也是一样的。”
【你有小白莲,没关系,我也喜欢喝绿茶。明礼真人你就可劲欺负我这师父闭关没后台没人管的赤月峰独苗吧,两位师伯不必怜悯我,大师兄也别担心,我真没关系!】
萧珩嘴角抽搐,二师弟摆明了是在拿忘忧师叔威胁明礼师叔啊,就是这在心里演的这出……
别演了,太怪了。
“咳咳……”
玉书真人低咳两声走过来。
“好了,既然有人能证明白疾没有时间动手,明礼师弟你也消消气,先带弟子回清月峰吧。那妖咒源头,相信守直师兄定能查清。”
守直真人眉心一跳。
玉书真人摇着折扇冲他一笑,又递给谢槿一个眼神。
谢槿便听到了他的传音。
“小槿你也少说两句,没必要为了白疾让赤月峰和清月峰的关系越闹越僵。白疾只是炼气期,那妖咒就算与他有关也不会是他的,恐怕还有人藏在背后没有出来,我们眼下便先盯着。你是知道你明礼师伯性子的,他要面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诶?干嘛突然给我传音。】
谢槿纳闷的心声几乎同时传到萧珩和纪云舟耳边。
【听起来,玉书师伯应该也看出来白疾有问题,小白莲跟白疾联起手撺掇明礼真人,他怕我们真吵起来,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我也能理解,可就这么让白疾走了吗?】
纪云舟闻言有些愤懑。
明知道白疾有问题,玉书真人为何要放他回去?
谢槿皱了皱眉,有些不愿。
玉书真人面露无奈,接着传音。
“小槿听话,这次先让让你明礼师伯,你守直师伯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放心,若那白疾当真有问题,回头我们定能将他揪出来。”
【呃……】
萧珩看着身边左右两人,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见谢槿的心声,他真的很难不好奇,二师弟也就算了,玉书师伯你非要在我耳边跟二师弟说悄悄话吗?不能带我一起吗?
明礼真人到底还是给了亲师兄这个面子,压了压火气便颔首告辞,“那就辛苦两位师兄了。”
他说完看向谢槿,闷哼一声,狠狠拂袖转身走人。
谢槿也不说话,只看玉书真人:你看他这德行啊?
玉书真人摇头示意他再忍忍。
谢槿却头疼得很。
【虽然放长线钓大鱼很有道理,可玉书师伯你是真的不懂啊……白疾和小师弟之间恩怨注定他们二人会不死不休,只要他们都在揽月宗,白疾肯定还会继续对小师弟下死手,而且只会一次比一次狠!这次我能救下小师弟,可下次万一我不在呢?】
他这话叫纪云舟不由一愣。
萧珩静静看着,若有所思。
【杀小师弟已经成了白疾的执念,若跨不过这一步,他就不能安心修炼,那小师弟又能怎么办?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小白莲和白疾都在盯着他,若一个不慎,难保他不会落得跟原文一样被害得遍体鳞伤的惨状,最终走向原文里的万人嫌宿命。】
自从娘亲走后,纪云舟经历过很多很多,并不指望今夜能在这里得到公正的待遇,故而只是有一些气恼便放下了,比起这些,他会更在意谢师兄此刻为自己忧心的好意。
至少还有谢师兄在意他,已经比过去多年要好多了。
可谢槿再不满,也只能妥协。
【罢了,小师弟这次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好了,我虽有心趁热打铁替他解决掉白疾,此事却也不好办。我若硬要动白疾,便会与清月峰交恶,我倒不担忧这些,可我总得替小师弟日后考虑一下,他之后还要在揽月宗待下去,不宜得罪明礼真人。】
纪云舟顿了下,心头一暖。
谢槿又忧愁地叹了口气。
【可小师弟心里定会很委屈,我和大师兄都没帮上忙,他也始终没有挣得属于自己的公道,因为纪家和白家,他过去吃的苦和他母亲死后的污名,又有谁帮他讨回公道?】
纪云舟怔住。
委屈吗?
还有……公道?
萧珩闻言有些羞愧,他为宗门着想,自然是同意玉书真人的做法,可对小师弟这个小恩人……
他有心帮忙,但他想的却是回头找到证据尽快解决掉白疾,而忘了还要给小师弟讨回公道。
谢槿也没做到,他恹恹垂头。
【是我没用。】
纪云舟摇头,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