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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认是没有用的哦。”夏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她忽然放轻了语气,又轻又缓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夏日夜晚念诵着的诗集,“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即使捂住嘴巴,也还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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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莎拉蒂在高速公路上狂奔,硬顶敞篷打开。一老一少戴着墨镜,阳光和风迎着他们的脸泼洒。
“您是说,您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我介绍给其他的混血种势力?”路明非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他真心以为这次任务只是个简单的去个拍卖会,谁知道这风骚老头打的是这个主意。把他介绍给全世界不就是把他往风口浪尖上推吗,还不如在脑门上盖个戳跟所有人宣布往这儿打。
“你可是我们唯一的‘S’级,少年英才不就应该这么出场吗。”昂热笑道,“不过没什么关系,即使你误解了我的意图,但你的名字依旧出现在了混血种的舞台上,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继任者是一个名为‘路明非’的优秀血裔。”
天爷嘞,您老人家也太看得起我了。“继任者”这个词汇噎得路明非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根本不想知道是什么让昂然对他的认知产生了如此大的偏差,也不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给了昂热如此勇气推他出去亮相。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他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但是错怎么能在他呢,但凡事先给他知会了一声,以他乐于配合的精神也不至于把这次“完美亮相”搞的一塌糊涂。
“低调低调,中国有个成语叫‘藏锋敛锷’,与其现在把我放出来被所有人盯着还不如留一手,出奇制胜有时更有奇效。何况年少成名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路明非自觉这种说法已经很委婉了,他总不能直接告诉昂热说他既不想被所有人知晓又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继任者”,虎狼窝的领导者能是这么好驾驭的吗。
“激进一点的做法不是不可取。那些号称老朋友的那些家伙,很快就会变成我们的敌人了。”昂热明白路明非的心思,无非就是不愿意被架在火上,但他只是意外,流淌在龙族血统中的好战基因并没有在路明非身上过多表露,和混血种相比他更像是一个普通人,“在这个节点把你抬上去对你我都好,暴露部分底牌会让那些老朋友有所顾虑。如果我们能杀死全部的龙王,那么这一天就是混血种们彼此开战的一天。”
这话让路明非心里一惊,一奶同胞大开杀戒的多少都有点残忍。但转念一想,这个地球上一直都有人从东打到西从南打到北,混血种之间开战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校长您把我定成‘S’级是在耍我,我到现在都没觉得我身上哪点符合优秀混血种的标准,校长您大概也没教过像我这么,呃……随遇而安怎么着都行的学生?”
“当然我也这么觉得,但我不会在血统这件事情上开玩笑。你的‘S’级,”昂热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明非一眼,“是根据你父母的血统纯度确定的。”
说起自己不靠谱的爹妈路明非心底又是一颤,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修玄术把七情六欲都修没了,对他爹妈的感情淡薄到好像都可以忽略不计,但每次提到,心里那点被压下去的情绪就又暗搓搓的涌上来给了他当头一棒,告诉他其实你也没想的那么不在意。
狂奔的玛莎拉蒂忽然减速,昂热把车停在高速路边的休息区上,点燃一支新的雪茄,深深吸了一口,把烟吐向头顶湛蓝的天空。
“你对父母的记忆不多,对吧?”昂热眺望远处。
“不多,大概12岁吧,他们就离开家了,再也没回来。”路明非有点出神,“但其实在那之前他们也没多少时间陪我,他们工作总是很忙,都是附近的邻居帮忙照顾我的,我懂事上学前就是吃‘百家饭’的。”
“百家饭?”
“对,就是这家吃一顿,那家吃一顿。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有一对叔叔阿姨照顾我最多,他们经常把我带去他们家玩,不过后来我再大一点能简单照顾自己后就没怎么见过他们了。上学之后的吃饭问题不是在学校食堂就是在家附近的餐馆解决的。再后来校长您应该就知道了,我本来是要常住叔叔婶婶家的,但是被老头截胡了。”
昂热点点头,“有没有怪他们?”
“还好吧。那时候看我爸妈能出差去很多地方,相当于周游世界,就觉得他们可厉害了。”
昂热抽着雪茄,路明非确实没有表现出龙族喜好斗争的天性,但“血之哀”在他身上体现得格外强烈,似融入骨血不可分割。
路明非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谈论自己的家事,“校长还是说回我爸妈吧。”
“路麟城、乔薇尼,这是我们在楚子航之前所发现的血统纯度最高的血裔……都是‘S’级。”昂热说。
“不会吧?不是说很多年都没有‘S’级学生了么?”路明非错乱了。祖坟冒了什么青烟,一个家里能出三个‘S’级,有这种配置组队下什么副本都可以横扫!
“你父母在卡塞尔学院只是进修,不能算作学生,只能说是校友。而且他们的资料一直都是保密的,很少人知道。那时你还没有出生,但已经在你母亲的子宫里了,由于担心血统‘纯化效应’,我们必须抉择是否让你出生……”
“看起来你们并没有得逞,不然我就没机会站在这里了。”路明非听说过血统‘纯化效应’,那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情况,两个龙血纯度极高的混血种结合,会使他们的后代突破‘临界血限’,从而表现出龙类的特征。也难怪他一直有一块尾椎骨比较突出,这莫不是没长出来的尾巴……
在余下的时间里,路明非从昂热嘴里得知了那些关于他爹妈的,他从未知道的,在他出生前就已经结束的故事,护犊子心切的妈,为了妻儿拼命的爹,还有棋差一招就要死在娘胎里的自己。
昂热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是你父母赌上命的坚持让你和其他孩子一样,最终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以前怪他们没能照顾好你,现在你应该可以原谅他们了。他们愿意为你做一切事,从给你换尿布到为你去死。”
路明非半躺在赛车座椅里,仰头望着天空出神,沉默了很久。这真是个催人泪下的故事,简直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昂热吐出一口烟,叹了口气,“但我们仍然不能放心,你从生下来就是个被观察的小白鼠,我们对你的观察持续了18年,出动了最优秀的观察员。”
“我知道。”路明非回忆起那种被人窥视的生活就开始浑身刺挠。但这段不太美妙的记忆里里,总混杂着一些不一般的东西。不远不近跟着他的、刚开始抽条的少年人的身影,以及那种略带好奇的探究视线。他们就像是在玩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心照不宣的纵容并乐此不疲。与其说那个时候的楚子航耍了手段倒不如说是他自己耍了心机。最开始的惊慌被遗忘后,他就像一只餍足的猫,隔老远就向着来人敞开柔软的肚皮。
“哦?没看出来你这么敏锐。连观察员反馈的报告都显示你一切正常。”
“我到老头身边之后学了很多东西,五感是其次,主要是直觉的提升。那些人……不太好形容,我也不确定哪些是校长您说的观察员,不过他们确实有点烦人。”
“不害怕吗?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个消息后反应会更大一点。”
“习惯了。”路明非说的云淡风轻,“校长您也说了他们只是观察,他们既不会把我敲晕绑起来,我身上也不会少二两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无知者无畏,我倒是情愿自己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也省得徒增烦恼。”
“那有想过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么?”昂热叼着雪茄深吸了一口,“或者说是什么理由拴住了你,让你没有在某一天在后山上乘凉或者在天台看风景的时候忽然兴起跳下去?”
话题的陡然转变让路明非一个激灵,在心思最敏感的那段时间他确实有过干脆跳下去一了百了的想法,那样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我为什么要跳下去?天台太高就不提了,后山那里可是个大斜坡,又陡又长,滚下去摔不死人但也足够让我喝上一壶的!”
“淡定淡定。”昂热笑了笑,“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啊,所以我们才没有high起来就去跳个楼什么的。”
路明非眯着眼睛想了一会,逐渐鼓囊起来的钱包好像把他的心脏一块塞满了,“赚大钱算吗?这是我的一大人生追求。”
“好庸俗。”昂热点评,“有没有再正经一点的。”
“赚大钱还不够正经吗?升官发财娶老婆这三件事一字排开谁人见了都得和你说一声恭喜。但真要说正经一点的还真有,比如国家统一,世界和平?”
“年轻人真有理想。”昂热诡秘地笑了,“活着的意思……是在你快死的瞬间划过你脑海的那些事啊……”他忽然发动了引擎,油门踩到底,玛莎拉蒂就像一条鲨鱼昂首跃出水面,后台摩擦着地面冒出滚滚青烟。
疯狂的加速度掐断了路明非的尖叫,他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短短的半分钟内,玛莎拉蒂就狂飙接近400公里的时速,毫无疑问,它被装备部那群疯子们调试过,路明非也终于在这个时候理解了为什么古德里安教授会对着装备部破口大骂说他们简直丧心病狂。
炫彩的短弧线夹杂着激烈的鸣笛声从车旁掠过,那些受到惊吓却只能狂按喇叭无能狂怒的司机一个个地被他们甩在身后,连他们的车屁股都看不清楚。
路明非达不到昂热这种“人车合一”的境界,玛莎拉蒂诡异又飘忽的乘坐体感让他的大脑和胃袋同样的翻滚,他没有多余的脑容量来分析下一秒他会被甩向哪个地方,毕竟在他眼里,他们随时会撞向前面的车落得个车毁人亡的下场。
昂热这家伙却在这个时候悠哉悠哉的戴上了墨镜,心情甚好的唱起了老歌。
一个喜欢开快车的疯狂老头,无证驾驶更是罪加一等!
“有没有感觉到往事扑面而来啊,明非?看见前面那辆慢吞吞的老式甲壳虫了么?我们就要撞上去了!快想!”老家伙哈哈大笑,“总有一些人或者一些事,让你回忆起来都能把一条命都拼出去的!”
可是……可是把命拼出去的前提是他能安全的从这辆车上下来!路明非只能在心里疯狂咆哮。
他这贫瘠的人生里,能拎出来当走马灯的无非就是那几件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啊嘞放屁啊!这四大喜事他占了哪几个?当真要攀上关系,陈观主勉强算甘霖,故知也能安在楚子航身上,金榜题名……校长给他的“S”级空头支票?洞房花烛就更扯淡了,他连姑娘的手都没拉过,跟谁搞生命大和谐去呢。
但是仔细想想大概还真有……
路明非揪住安全带的手指攥得更紧了,什么人什么事值得他把命搭进去,又是什么人什么事能在他快死的瞬间划过脑海。
是三个字,是烂熟于心的一个人名,是在不知不觉间惦念程度超乎他认识的所有人的一个人。
他忽然想问问自己为什么,胸腔里剧烈跳动着的心脏给了他反馈——他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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