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权来看,以孙暠之孤子,易许都织户之众,实乃一本万利之策,满载而归,心中自是满意。
孙绰与孙恭,一旦脱离从父孙权的严密监视,也算是如鱼得水,海阔天空,任其遨游,自在无比。
三藏法师闻此后,亦会遣僧众随曹丕一行人返许都,向卢女求教相术之道,借此机会学成归来,提高自身佛门地位,增进佛学修为,不虚此行。
吴夫人念及三藏法师之故,自是也会心生欢喜,乐见其成,期冀佛法之光,益照江东大地。
至于曹丕、蒋干与郭婉一行人,亦不负曹操之重托,将携孙氏子弟安然归返许都,以示江东孙氏对曹操明面的臣服与归顺。
众人闻此,皆大欢喜,以为此乃江东与许都之间和平共处之佳兆。
只有周瑜与鲁肃二人,闻此消息,心中会生不悦。
彼二人以孙氏为宗,视孙权为君,自然不愿见孙权向曹操妥协退让。
不过,孙权行事麻利,先前未先告之二人,待二人闻讯之时,众议已定,木已成舟,周瑜、鲁肃即便心生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因商议甚欢,夜宴遂得顺利告终。
月挂中天,银辉洒地,清风拂面,花香袭人,一派宁静祥和之景。
曹丕微醺,步出讨虏将军府,步伐略显踉跄,似醉非醉之间,犹带几分豪情壮志。
因婉拒了孙权府客护送之举,所以郭婉与王孙琐二人,手提灯笼,光华璀璨,映照前路,为曹丕引路。
蒋干则紧随其后,小心搀扶着曹丕,以防其跌倒。
曹丕醉眼迷离,步出讨虏将军府,忽而驻足,仰首望月,嘿嘿笑道:“今夜月色甚美,宛若一颗悬于天际之巨葡,令人垂涎。”
语毕,竟不愿再行,沉醉于虚幻之想。
郭婉闻言,着实无语。
此小子,醉后竟念及蒲萄,实乃童趣未泯。
思及曹丕酒后之言,宜以宽慰安抚为先。
于是郭婉敛容,正声劝道:“公子雅兴非凡,然夜色深沉,酒力渐显,恐伤贵体。还请公子移步馆舍,安歇为上。”
王孙琐初跟郭婉,并未见过如此阵仗,她自然只能在郭婉身侧,轻轻点头附和。
蒋干与郭婉对视,皆感两个头大,但亦不得不勉力劝解。
蒋干也劝说曰:“公子!江东之地,蒲萄之珍,实属难觅。今公子所念,诚为难遇之珍。然,吾辈须速返客舍,以防夜长梦扰,遭逢不测之虞。”
曹丕闻之,笑声更浓,似未将众人之言放在心上:“吾乃大汉之使,岂会惧江东宵小之辈?”
“不过,此刻若能品尝到那西域之蒲萄,便是死也无憾矣。”
蒋干苦笑,深知公子醉后之言,难以入耳。
但为顾全大局,还是苦笑道:“公子勿忧,待吾等返回许都,定当遍寻天下,为公子寻得那西域蒲萄,以慰公子之心。”
谁能料到,曹丕醉后,竟于江东之地,心念西域之蒲萄。
此等珍果,于江东实属难得,况乎此刻夜半时分?
此果珍稀,何处可得?
无奈之余,唯有继慰曹丕之醉态。
于街巷之中撒泼,实为不妥。
况夜半之时,宵禁森严,若久留不归,恐遇不测之徒,祸及己身。
故当速返客邸,以保安宁。
但这并不太好劝。
要知道,曹丕自幼酷嗜蒲萄,清醒时则啖,读书时亦啖,酒酣时更啖,渴时犹啖。
食之余,复究贮藏之法,乃至酿得蒲萄酒,其爱之深,可见一斑。
据传,曹丕幼时,年方三岁余,已能啖蒲萄至两三斤之重,此嗜好历数十年而不衰。
于后世某诏书中,曹丕曾亲笔书之。
云:“国珍果甚多,且复为说蒲萄。当其朱夏涉秋,尚有余暑,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饴,酸而不脆,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又酿以为酒,甘于鞠蘖,善醉而易醒。道之固已流涎咽唾,况亲食之邪。他方之果,宁有匹之者?”
观其所书,郭婉忆及已不禁垂涎。
可惜的是,曹丕未曾挥毫著《蒲萄赋》,而后世钟会虽有此篇,但钟会既未践九五之尊,又乏倾城之嫂以寄情,故其名不显。
于大唐之时,谈及蒲萄,众人心中所系,多为曹丕,而非钟会也。
曹丕生于孝灵皇帝中平四年之冬,时曹操因病归养于故乡谯郡,“春夏研读经典,秋冬则狩猎为乐。”
于此悠然自得之际,曹丕降生于世。
曹丕年少之时,喜好弓马,及长,则博览群书,通达百家之言,可谓文武兼备之才。
不过曹氏一门,基因优良,诸子皆有所长。
文有曹植之才高八斗,武有“黄须儿”曹彰之勇猛,智有五岁能称象之曹冲。
更有兄弟十余人,因此曹丕之才,遂不显于其间。
“噫,何足挂齿?”曹丕啖葡萄而言,“吾乃嫡长子也。”
虽略显傲气,但随父南征北战,军旅生涯锤炼其体魄,增长其见识,困苦之境更磨砺其意志,使其气质沉稳,行事稳重。
就在郭婉、蒋干二人,竭力将曹丕如稚子般哄劝回馆舍之际,坊间一隅,高门大户之侧门悄然“吱呀”开启,于宵禁之夜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显然,此乃有意为之,直指向他们一行。
“贵人恒处富贵风雅之境,久溺于世俗常情,安能深知世间流俗之辈,其饥渴之苦,已若沉疴痼疾乎!”
显然,门内之人,适才耳闻了曹丕渴求蒲萄之语。
故而发此诘问,欲探曹丕是否体恤民间疾苦。
初闻异响,郭婉与蒋干皆心生戒备,以为有衅端将起。
但待转身回望,却见是那张曾相识的面孔——会稽豪商焦矫。
此人前几日曾于普济禅寺外,于闾巷之中,以贫富之别,显露嫌贫爱富之态。
彼之时,对门下瓜农贫户步骘、卫旌,虽受瓜之赠,但心中并无多少在意,轻视之意,溢于言表。
焦矫来吴县经商,暂寓于此地,其居所倒是颇为豪奢。
自那偏僻的普济禅寺所在之坊闾迁出,竟迁至此吴县之中心,那最为富庶的讨虏将军孙权所居之坊,其声势之盛,可见一斑。
莫非此人夜半未寝,特意于门扉之后聆听吾辈动静耶?
虽有疑惑,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观焦矫满面春风,郭婉一行人也不便以恶语冷颜相待。
蒋干当日未曾同行,故不识焦矫。
且其正搀扶曹丕,于是郭婉上前,询问焦矫缘何深夜出行。
宵禁之时,外出岂不惧官吏拘捕耶?
焦矫对郭婉之问,浑不在意,笑曰:“吾乃会稽焦矫,闻有人醉后思慕蒲萄,故特开门一探究竟,就遇诸位。”
言罢,目光扫过众人,落于曹丕身上,似有所觉。
郭婉闻之,心中明了,此人嫌贫爱富,今见他们衣着非俗,故有攀谈之意。
遂答道:“原来如此,吾等乃许都南来之使,刚才自讨虏将军府夜宴而出,正欲归馆舍歇息。未知焦兄深夜出行,所为何事?”
焦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抚须笑道:“吾家中正有蒲萄佳果,若公子不弃,可愿移步一尝?”
郭婉本欲以婉言谢绝焦矫之邀,念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曹丕虽心向葡萄,但凡神志清醒,亦必不会轻然应允。
然则,曹丕已然沉醉,加之方才圆满完成了曹操所托的遣质入朝重任,心中轻松愉悦,酒意更浓,对蒲萄之念愈发强烈。
人一放松,就容易惹事。
闻焦矫之言,曹丕醉眼迷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想也不想,欣然道:“果真有此等美事?吾正馋涎欲滴,焦兄真乃及时雨也!”
郭婉见状,心底暗自皱眉,觉此事颇为不妥,但顾及曹丕之意兴,不便贸然驳斥,以免扫其兴头。
蒋干亦觉此事微妙,然亦不便公然拒绝,遂将目光转向曹丕,缓缓言道:“既然焦兄如此盛情相邀,吾等若再推辞,便显得过于客气了。公子,吾等便随焦兄一行,如何?”
其实,焦矫只是人看上去势利庸俗了点,但与他们并无冲突纠葛。
考虑到并无太大危险,郭婉和蒋干才同意入焦矫府邸短坐。
没办法,谁让他家主公之子,被人拿蒲萄钓去了魂儿呢?
醉酒误事噫!
曹丕欣然颔首,众人遂随焦矫步入其府邸。
从坊闾行至焦府的这几步,只见曹丕意气风发,大步向前,不用谁扶,丝毫不见半分醉态。
入门之后,只见庭院幽邃,灯火辉煌,映照得四周景物如梦似幻,果真是富贵逼人,气象非凡。
焦矫引众人行至一精致屋舍之下,低声与身边长随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便见一排好几个府婢手捧玉盘,袅袅娜娜地依次挪了进来。
那玉盘之上,果实累累,宛如串串明珠,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正是馋了曹丕许久的蒲萄。
曹丕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笑道:“焦兄真是体贴入微,竟将吾心中所念之物,如此迅速地呈于面前。”
焦矫亦笑道:“公子乃贵客临门,吾自当尽心竭力,以表敬意。”
言罢,便命那几个府婢将玉盘置于桌上,请众人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