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大桥所赐线路图,郭婉一行归许都之路将是一片坦途。
因徐氏有即时动身之诫,郭婉旋即辞别二人,执徐氏所予城门禁,乘马车疾返客栈。
客栈亦位于东坊,故未几,即与曹丕诸人重逢。支谦、王孙琐已于白昼先行返归。
曹丕见郭婉归,心中甚喜。
白日支谦、王孙琐既返,他便趁势问王孙琐郭婉的归期。
是故夜中留神,为郭婉留门,未熄灯而寝。
“公子速唤众人醒,吾等即刻北行。”
郭婉述徐氏促其速离之事,曹丕初闻,眉宇微蹙,心疑其事竟至危殆若此?
“主公岂未闻周公诛管、蔡之事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愿早定大计。”郭婉故意拉长音道。
正犹豫间,郭婉一言惊醒梦中人,曹丕即颔首应允,遂命壮仆束装,乘夜潜出城门。
除孙绰、孙恭为仆从唤醒,略有怨言,颇显不悦外,余人对于曹丕即行之议,皆无异议。
这还是郭婉首番正式称曹丕为主公。
初至时,郭婉称曹丕为公子,盖恐其疑己有攀附阿谀之心,故与蒋干同,谨敬而呼之公子。
不过郭婉对曹丕,那是早有图谋。
于曹操身,难以措手;然早思向曹丕表忠。
此番吴郡之行,于曹丕而言,乃于其父前扬名之良机;于郭婉,曹操或未知其何人,倘若知其乃掖庭女史,或顺手赠予曹丕耳。
入曹丕之后宅乎?
此时尚早。
甄、任、李、朱等诸夫人尚未至,郭婉先至做甚。
曹丕所以轻信郭婉之言,宵禁之时即启程北上,亦因郭婉称其为主公。
汉末之时,重不二臣之节。
主公之称,非可轻易出口。
如荀令君,亦多称曹操为明公,而非主公。主公之号,乃家臣称家主之词也。
归许都途中,曹丕心绪难平,脑海中犹自嗡鸣不已。
往昔之时,他常闻臣工呼其父曹操为主公,而今竟有人首次以主公之称谓呼自己。
他曹丕,果能担此重任,为他人之主公乎?
一株野心之芽,于曹丕心田悄然滋生,茁壮成长。
此刻的曹丕,在回许都路上,尚不知晓,当其因郭婉一声“主公”而心绪难安之际,遥于长沙郡城外的孙氏大营,已闻孙翊骤逝之噩耗,营中一片缟素,哀戚满堂。
月余之前,丹阳太守孙翊,宴集郡中县令县长后,竟遭身边家将边鸿弑杀。
“究竟何故而至此?边鸿缘何刺杀三郎君耶?”此问,乃出自破贼校尉凌操之口。
凌操恰好就在孙权营帐之内,本欲听从孙权指示,乍闻孙翊之死讯,心绪纷乱,难明就里,遂向前来报丧的徐元探问究竟。
至于徐元何以不报丧于吴县,而反赴长沙,此中缘由,则需问询孙权为何在此了。
初,徐元欲赴吴县以报孙翊之丧,不料,甫离宛陵,即闻孙权亦离吴县,亲率大军趋长沙郡,谋伐江夏黄祖。
徐元与孙权大军擦肩而过,未能相遇。
孙权留张弘守会稽,张昭镇吴郡,虞翻驻富春。
本欲以孙翊镇丹阳,以固其地。
但谁也想不到,孙翊竟遭奸人暗算,命丧黄泉。
徐元无奈,先与驻守吴县的长史张昭报孙翊之丧,复随张昭所遣斥候,疾驰长沙,以续报孙权此事。
是以,徐元虽心急如焚,亦耗时月余,方得抵达长沙郡。
当下,凌操急切相询,鲁肃乃整思绪,将所知情形娓娓道来,析于众将校前:“边鸿,不过草莽匹夫也,实则买凶行刺者,乃孝廉妫览与郡丞戴员。闻戴员已自立为太守,妫览亦自封大都督矣。”
黄盖闻此,怒目横眉,喝道:“太守?大都督?噫,竖子岂可当之!”
而鲁肃心中暗自喟叹,戴员与妫览,或许不堪太守、大都督之任,但较之三公子,更适高位。
戴员乃朝廷所遣,姑且不论;妫览本丹阳豪族,名望颇著,又曾得前吴郡太守盛宪之荐。
若非孙权强行遣孙翊至丹阳,此丹阳太守之位,多半已为妫览所据。
虽然孙权对孙翊之情,未若孙策之于诸弟之笃,但终乃同母之弟。
况此时出兵江夏,正忧军心士气不振,孙翊之死,恰为孙权一泄愤之口。
遂见孙权愤然而起,拔刀斩前案牍为二,厉声道:“妫览、戴员!权若不诛此二贼,枉为人兄也!”
消息的传递,是有时限的。徐氏诛二贼之事,显然未传至长沙。
“斩妫览!诛戴员!”
“为三郎君报仇!”
一时之间,喊杀之声盈满营帐,似只要孙权一令既出,众孙氏将士便欲拔营起兵,直捣丹阳。
但眼下的江夏,岂容孙权随意往还?
孙权已大张旗鼓,至敌门前矣。
随着营帐内咆哮之声渐歇,征虏中郎将吕范,坐于孙权之侧,不禁抱拳而谏曰:“主公且息雷霆之怒,江夏城外,尚有刘琦、刘备二家,虎视眈眈。若主公贸然撤军,恐遭二刘趁势夹攻。”
吕范的话,在孙营是有些分量的。
吕范,字子衡,汝南细阳人,是最早一批追随孙策的幕府臣僚。
昔日,吕范为汝南郡县吏,后因避难至寿春,得遇孙策于袁术麾下。
孙策见吕范非凡,以礼相待。吕范遂将百余名门客交予孙策指挥,自此从之。
当时,孙策之母吴夫人居江都,孙策遣吕范迎之归曲阿,暂栖于舅氏吴景处。
徐州牧陶谦疑吕范为袁术内应,下令通缉。
吕范闻讯,亲募勇士,领门人潜接吴夫人,速归孙策处,使命得成。
彼时,孙策尚未建功,唯吕范与族人孙河常伴左右,二人常为孙策奔波,不避艰险。
渡江迎夫人,即其一例。
因关系亲密,孙策视吕范如至亲,每宴必邀,与吴夫人共食,不拘君臣之礼。
后来,吕范随孙策破庐江郡,东渡长江,进军江东。
吕范率军于横江、当利败扬州刺史刘繇部将张英、于麋等,南下攻陷丹杨、湖孰,领湖孰相。
孙策克秣陵、曲阿后,收笮融及刘繇余部,增兵二千及马五十匹予吕范。
此后,吕范任宛陵县令,破丹阳贼寇。归吴郡后,升任都督。
时下邳陈瑀自号吴郡太守,据地自守,屯于海西,与豪强严白虎勾结。
孙策亲征严白虎,另遣吕范与徐逸攻陈瑀。
吕范大军大败敌军,斩大将陈牧之首,陈瑀败投袁绍。
后吕范随孙策攻陵阳祖郎、勇里太史慈,平定七县,拜征虏中郎将。
吕范长于内治,故无周瑜之握兵权而显强势。
吕范之一言,使原本看似怒不可遏的孙权渐趋冷静。
实际上,孙权并非孙策,在孙氏营帐之中,无人能动其心,即便是如今不在营中的周瑜,亦不能。
孙权此刻的平静,乃因其怒并非如表象之甚。
鲁肃自然知道,吕范在江东、在孙权心中,地位颇高,并非自己这种寻常臣子所能及,但鲁肃实际上并不苟同吕范之言。
鲁肃以为,曹操此时还未南下,但终有一日,会图谋并吞荆、扬二州,从曹操要求孙权遣质入朝就能察觉出来一二。
孙权身为江东之主,不回师以防曹军,却于江夏郡内外虚耗粮草,实乃非智之举。
江夏黄祖不足为虑。
孙翊之死,虽令人扼腕叹息,但亦不失为退兵之良机。
所谓哀兵必胜,此时退兵,非但不损士气,反能激全军同仇敌忾。
正当鲁肃心中筹谋如何反驳吕范之际,忽见一小校疾步入帐,向孙权单膝跪地禀报:“禀主公,营外有一人,自称南阳诸葛孔明,请求入营吊唁三郎君。”
闻有人为孙翊吊唁,手持长剑的孙权不禁一愣。
在他印象之中,自家三弟似乎并无姓诸葛的友人朋友。
南阳诸葛孔明?
孙权细细品了品来者名姓,旋即醒悟此乃何人。
这不就是新野刘备的谋士嘛!
于是孙权即刻掷剑于地,复坐原位,向那小校挥手示意道:“有请。”
鲁肃亦熟识诸葛亮之名,初闻其至,便疑其为张昭府中宾客诸葛瑾之胞弟。
忆及建安五年,诸葛瑾因中原烽火连天,避祸于江东。
时孙策已逝,其弟孙权执掌大权,孙权之姊婿曲阿弘咨,偶遇诸葛瑾,惊其才学,遂向孙权举荐,与鲁肃等共为讨虏将军府中上宾。
鲁肃对诸葛瑾颇有好感,不同于那些南迁之名士,常轻视本地寒士,诸葛瑾性情温文尔雅,对待吴郡本土人士皆以和善相待。
思及来者,若为诸葛子瑜之弟,鲁肃不禁眼眸微眯,今日之局,恐将别开生面。
念及此,鲁肃当即整衣危坐,不复思忖如何反驳吕范先前之语。
未几,前之小校引一白衣青年步入大帐。
孙权观此人,与逝去的三弟年岁相仿,身长八尺,仪表堂堂,步履间目不斜视,心中不禁暗叹三弟之死。
诸葛亮对营中孙权等人投来的好奇目光,全然不顾。
但见其缓步前行,轻提白色长袍,跪于蒲团之上,朝着供桌上之灵牌,恭恭敬敬地行叩拜之礼。
一叩、再叩、三叩。
每叩一次,诸葛亮眼中便添几分湿润。
及至三叩毕,其眼眶早已盈满泪水,伴随着喉间哽咽之声,泪水不自觉地滑落而下。
似若所祭,乃其亲弟也。